张柱山回去大病一场,高烧了三天才退。
但他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张翠翠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和从前凄厉的哀嚎。
就这样躺在床上半个月,也去世了。
但张忠义的日子还在继续,后来妹妹失踪后,他的精神就有点儿不太正常了。
总和人说有一大一小两个人跟着他,就算是被张岭子打也不改。
再后来他12岁的时候,张岭子喝酒冻死在了外面,张忠义才慢慢开始变好。
直到去年彻底恢复了,今年跟着同村去打工,死在了异地。
宋馈看着手中的信,半晌没有说话。
他紧抿着唇,手微微颤抖,“张翠翠最后那次被打后,没有人报警么?\"
张宁涛摇了摇头,“没有,这里都是一个村子的,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人会这么做。
“更何况,在村子里,这不是稀罕事。”
宋馈长叹一口气,最后竟然冷笑出来。
但凡这些人中,在悲剧发生之前有人曾努力过,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张翠翠也就不会死。
张柱山看似有情有义,有良心,但他也是在用无辜少女的血泪和苦难在偿还。
张忠义当年年幼被骗,但——
宋馈摇了摇头,不想再想下去。
他看向张宁涛,眼睛里都是失望。
张宁涛抿了下唇,从桌面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我不是再找借口,当年我妈妈告诉我这个事情后,我就决定回来当基层民警了。
“三年前吧,有一次我和我们所长还有所里的两个同事,四个人来救一个刚被卖进村儿里的小姑娘,结果被村民团团围住,交涉失败后被群殴,我算是幸运的,只住了一个月的院。
“最后幸好是武警来了,把我们救了出去。
“但我们所长却没有挺住,牺牲了。
“小姑娘被送回家了,接受了心理治疗,现在生活的挺好。
“也是值得的。”
宋馈眯起眼睛,看着从容平静的张宁涛,没有再说话。
太阳终于落了下去,天空暗淡,只有炉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张领子是怎么死的?”半晌,宋馈低声问道。
张宁涛失神了片刻,只是一味地盯着面前褐色的泥土地,像是在透过它看着曾经的往事。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他吃坏了肚子跑到外面去蹲茅坑。
提着裤子回来的时候,看见张忠义站在倒在雪地上的张岭子旁边,正要将他拉起来。
但片刻后,张忠义停下来,抬头看了看仍旧下雪的天。
随后,少年的目光又看向了已经没有猪的猪圈。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子里,关上了门。
张宁涛目瞪口呆。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惊吓,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看了眼那个院子,最后沉默地提着裤子也往屋里走去。
倒在炕上,蒙上被子就睡了。
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才能体现出他的真实感受。
回过神来的张宁涛微微笑了一下,十分平静地说:“就是喝多了,躺在地上睡着了,农村晚上也没有人,张忠义和他关系也不好,也不会管他回不回来。
“兴许在张忠义的心里,张岭子不回来才好。
“等第二天张岭子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僵了。”
宋馈沉默了一下,忽然转换了话题:“有张翠翠的照片么?”
张宁涛摇了摇头,“张岭子怎么可能给她照相呢。”
“那有没有张岭子和张忠义的?”宋馈又问道。
“这个到有,当初他们去打工时候,统一照过二寸照片,在村支部呢。”张宁涛弹了下烟灰,“你要么?”
宋馈点了点头。
张宁涛站了起来,掐了烟,拍了拍裤子,“走,我带你去拿。”
宋馈沉默地跟在张宁涛的身后,他们先去了村长家,拿到了办公室的钥匙,在抽屉里找到了照片。
他一样拿了一张,用白纸包起来,装进背包里。
然后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张宁涛的声音,“太晚了,已经没车了,明天天亮再走吧!”
但宋馈摇了摇头,他没有办法在这个村子待下去,他怕他疯狂一下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借口袖手旁观。
可就是这样的自扫门前雪和沉默,成了罪恶的帮凶,甚至它的本身就是罪恶。
他们哪怕做一点儿事情,都比什么都不做强。
但他没有办法苛责张宁涛,因为他偿还过了,而且一直都在偿还。
“不远,我走到镇上就是。”宋馈低低地说道。
“你疯了!这晚上这么冷!”张宁涛有些气愤,但又有些无奈,“我送你去吧。”
他想到了田文来电话时候的嘱托,要照顾好宋馈。
但这个年轻人也是个倔脾气,他知道他劝不住。
山区的夜晚比城市的温度低,现在又下起了雪,他不可能让对方一个人走过去。
宋馈抿了下唇,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村路上。
然后他就拐进了派出所。
张宁涛目瞪口呆,眨了眨眼睛也跟着快步走进去。
“我陪你值班,明天天亮你再送我吧。”宋馈坐到长木椅上,将背包垫到脑子下,和衣躺下。
“你起来,那有行军床,你躺那儿。”
张宁涛也没客气,准备赶人,“你躺这里万一有来报案的老百姓坐哪儿?”
宋馈张了张口,还是坐起来走到行军床那重新躺下。
他差不多一天一夜没睡了,也没怎么吃东西。
但他却不觉得饿和困,就好像这样的日子他曾经经历过无数次。
张宁涛拎着烧开的热水壶,掀起泡面上的铝箔盖,倒了进去。
葱花牛肉的香气飘浮起来,充斥在这个小小的值班室内。
他将其中一碗放到宋馈的旁边,“吃一口再睡吧,明早天亮了我们就走。
\"镇上的火车时间很早的,你错过了,就要等后天了。”
宋馈睁开眼睛,想了想坐起来,从包里拿出两根火腿肠,丢给张宁涛。
看着对方诧异的表情,微微扬了扬唇角。
他自己也明白,其实不该迁怒。
张宁涛已经尽力了。
昏黄的夜灯下,两个人不再说什么,沉默地等到泡面好,沉默的吃算做是夜宵的晚饭。
宋馈睡着的时候,他又梦见了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小男孩。
他似乎长大了一些。
棕褐色的房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小男孩站起来,躲到了衣柜中。
门开的瞬间,宋馈睁开了眼睛。
外面遥远的地平线,已经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