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分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凶手虽然找到了,但刑警们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郁结了一股难以弥散的压抑情绪。
宋馈站在白板前,将那些受害人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摘下,仔细的放回纸箱中。
整理好这一切,他又拿起湿润的板擦将白板上的黑色的油性笔擦拭干净。
将程天河的照片和在现场拍下的墙壁上的字句的照片一起贴了上去。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the hanged man”
宋馈面沉如水,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在想着什么。
陶利也站了过来,一同看向白板,片刻后他低声问:“你当时在现场说的‘以暴制暴’是什么意思?”
“倒吊人有自我牺牲的意思,不过他也代表着正义的延续。
“相传在古早的时候有个青年的性格特别刚正,嫉恶如仇,心中充满了正义,想要为天下所有弱者主持公道。
“开始无人在意,但随着时间,他的声望越来越高,就引起了很多犯罪之人的恐惧。
“所以他们想要除掉他,联合起来想了个计策。
“阴谋构陷了青年人,他们将他束缚了双手,倒吊在了树干上。
“而让年轻人没想到的是,以前他曾经帮助过的人也站在了他的面前,痛骂他、指责他,甚至丢石块打他。
“他一开始是愤怒的,失望的,他不明白这个世界难道实行正义也是种错误么?
“但后来他渐渐想明白了,他开始重新去看待这个世界,才发现他以前是错误的。
“单纯的正义没有办法改变和救赎。
“传统意义来说,倒吊人代表着牺牲和臣服,说白了就是顺势而为。
“但这个凶手把倒吊人丢在现场,又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可不是认命和接受束缚。
“他可能曾经也追求正常的、符合社会大众标准的公平和正义,但现在他放弃了,他明白了自己这辈子真正应该去做的事情是什么。
“让罪犯们体验一下自己所犯下的罪恶。
“也就是,以暴制暴。”
他看向陶利,抬起手指向墙壁上的警徽,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这也是他对警方的宣战。
“他不会停下了,他要和我们竞赛,直到我们将他抓住为止。”
陶利也沉下面庞,“你的意思是,他要和我们争抢凶手?
“如果我们的速度快,就能抓到凶手,让凶手接受法律的审判。
“而如果是他的速度快,他就会抓到凶手,让凶手体验他自己的作案方式?”
宋馈点头,“陶哥,这件事你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
“为什么?”
陶利不解,如果遇到这样的疯批行凶者,他们不是更应该努力抢在他的前面抓到犯人么?只要他们一直比对方快,对方也就会觉得没意思吧。
“大锅饭不会让人觉得平等,只会让人停滞不前。
“这也一样,即使你们不努力,拖一拖,自然而然倒吊人也会出手,不是么?
“尤其当有些案子,明明残忍至极,但可能嫌疑人受到的惩罚却很轻,甚至有些人可能都不会遭受到惩罚。
“那个时候,倒吊人就会在社会上成为英雄。”
宋馈又转头看向白板,“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不只是对罪犯说的,也是对普通的遭受了不公平的人说的。
“如果放任下去,社会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倒吊人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另外一个人,甚至是所有人,它不过一个代名词。
“如果人人都不再遵守符合社会主体的法律,都执行自己的正义,正义也将不复存在。
“因为我们找不到一个可以执行的准绳了。”
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样的世界不是什么新世界,而是自由的地狱。
“但当普通民众反应过来的时候,社会早就失去原来的秩序了,变得土崩瓦解。
“所以以暴制暴没有办法维持长远的社会秩序,也不能泛滥。”
宋馈喟叹,“陶哥,警察也是人,警察也会对一些案子感觉到愤怒和不公,不是每个人都能时刻坚守初心,时刻遵循法律。”
“所以,你才说不要告诉他们倒吊人的目的?”陶利思考了片刻,又低低的问道:“你觉得以暴制暴不应该存在吗?”
宋馈摇了摇头,“不,以暴制暴是普通百姓维护自己的最后手段了。
“但如果他们真的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使出这样的方式,也是我们的无能。”
陶利闻言点了点头,“我会和徐大说的,你放心。”
“嗯。”宋馈轻声应和了一下,半晌才说:“陶哥,这次案子应该已经算是结案了,我想将小慧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陶利侧头,仔细地看了半天,才缓缓地说道:“好,我给你开证明。
“不过,其实我有个疑惑,现在想问问你。”
宋馈挑眉,“什么问题?”
“……”陶利倒是许久都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刚毅的面容上挣扎的神色沉浮,“我很奇怪,从张心凤开始,到方慧,她们应该是你关系最亲近的人了,但她们的离世,你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甚至连悲伤都几乎不曾看见。
“说你冷漠吧,你又对案子心心念念,对受害人充满了怜悯和尊重。
“但如果因此说你有情有义吧,你又对张心凤和方慧很冷淡,一点儿都不像是关系亲近的人。
“就好像她们和其他受害人没有区别一样,安葬他们你就好像在执行某项任务,有充足的时间了才会去做。
“为什么?”
宋馈闻言愣了愣,他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总不能告诉陶利,对他来说张心凤和方慧确实不是他最亲近的人,因为他是穿越过来的。
“很难回答?”陶利追问道。
“不,但也不能说是简单或者草率就能回答的问题。”
宋馈叹了口气,“我这个人性格有些奇怪,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先要想办法去解决。
“对我来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办法去改变,能做的就是不让它白白发生。
“比如我妈妈和小慧的事情,如果我只顾着伤心,情难自已,那么可能证据就没有了,凶手可能就会因此逍遥法外。
“我不觉得这样更能体现出我在乎她们。
“相反,我能做的,或者她们也希望我去做的,就是抓到伤害她们的凶手。
“而一旦查案,我就会不受任何情感上的拉扯,只会去寻找真相。
“所以,我也确实很冷漠。”
他垂下眼睛,自嘲的笑了笑。
事实上,他上一辈子也是如此。
这大概也是他的报应,要孤家寡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