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馈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恍恍惚惚间梦到了很多上一辈子的事。
唐靖山、小唐谕和唐茜的脸与李泽如的面容交替出现。
他似乎还看见烈士陵园上,他们一同站在一块墓碑前。
沉默和伤痛浮现在他们的脸上。
罡风从高处吹拂过来,苍郁的草木在他们的身后簌簌作响。
李泽如看向一旁的唐靖山,狡黠深沉的狐狸眼中染上了某种深刻的恨意。
宋馈在梦中眯了眯眼睛,刚想要凑近看清楚,就听见耳边一阵急促的铃声。
“滴滴——滴滴滴——滴——”
宋馈睁开眼睛,抬起被压得酸麻得胳膊,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四十分了。
闹钟强制唤醒了他,让他没有得到足够休息的脑神经传来丝丝刺痛。
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雨珠静静落下。
阴湿了整个世界。
宋馈不禁苦笑,犹如擂鼓不停跳动的心脏似乎在提醒他,如果一直这么熬夜休息不好下去,猝死的概率会很高。
但他又在苦中作乐,想着如果自己猝死了,原主会不会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感觉自己彻底清醒后,才拉下披在身上的深蓝色外套,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和关节后,才又像旁边的屋子移动。
旁边的屋子也是静悄悄的。
唐谕正侧躺在沙发上,微微垂着头,和衣而眠。
他似乎睡得也不太安稳,紧皱着眉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那张冷峻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暗影。
宋馈转动把手,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想要将唐谕留给他的外套披上去。
但在他刚刚接近的时候,手腕就被一把握住。
唐谕黑色的眼睛猛地睁开,警觉地看过来。
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刀锋一般明亮,和金属的寒光交织在一起。
宋馈觉得胸口处有些轻微的碰撞。
他的目光缓慢向下移动,看见黑色的匕首短柄正抵在他的胸口上,薄如蝉翼的尖端却向后指向了唐谕自己。
“我……”
宋馈张了张口,他差点儿忘了睡梦中的唐谕是极危险的,“抱歉,我没有恶意。”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
看清来人后,唐谕原本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对不起……我以为——”
“去洗漱一下吧,等下陶哥他们就到了。”
宋馈若无其事的站直了身体,走向一旁的办公桌前,拿起放在上面的白纸,那上面画着一个中年男人,“就是他?”
“我……”
唐谕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放弃了,只是低声说道:“对,就是他。
“但最后的结果要以谢老的为主,我画的这个只能当做参考。”
他快步走过来,语速有些急切,“我刚刚不——”
但从外面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唉?!阿铮,小馈,你们怎么来这么早?!”陶利瞪大双眼,有些震惊地问道。
“我们熬了个通宵。”
宋馈轻轻拍了拍唐谕,感受到手掌下那有些紧绷的肌肉,轻声说:“去洗漱吧,等下要开案情会的。”
唐谕看了看宋馈的神色,才点了点头,向洗手间走去。
他扭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流出来,冰冷的触感让他略略平静下来。
唐谕抬起头,看着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大概是最近熬夜太多了,没有休息好,此时此刻他的脸憔悴而苍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看向自己被割伤的左手小指。
唐谕放松力道,那原本被按压住的指腹在失去压力后,涌出大量深红色的血液。
但还来不及停留,就被流水冲走,快速地消失在洗手盆的下水口。
他有一些后怕,心脏还在狂跳。
刚刚被惊醒的瞬间,他本能地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军刀刺向那小心翼翼靠近的人。
但又在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瞳孔时,意识到了他是谁。
身体先于脑袋行动,他硬是收住了手,左手小指的指腹也被强行调转方向的刀刃划伤。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他从那双眼睛里先是看到了微微的惊讶,而后才是了然的怀念。
唐谕很奇怪,他总觉得宋馈在透过他看着什么。
凌晨的那根火腿肠,宋馈所说的话和曾经宋叔叔对他所说的一模一样。
他不曾忘记,那是童年为数不多的交流。
在那一刻,他甚至有种刹那间的错觉,感觉眼前的宋馈和曾经的宋馈合二为一。
但马上,他就打消了这种荒诞的念头,将一切归在偶然。
伤口被流水冲刷的已经泛白,他想着等下先简单包扎一下,再去医院缝合处理。
它虽然没有想象中伤的那么深,但如果不缝合也很难自愈。
水流声还在继续,哗啦啦啦的一片中,他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唐谕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伤口,看向了洗手间的门口。
宋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纱布和药水,还有止血的药粉。
“你怎么来了?”
唐谕随口问道,但下一秒他又有些后悔,好像自己刚刚问了句废话。
“我没有鼻炎,闻得到血腥味儿。”
宋馈走过去,“而我,并没有受伤。”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严肃,“别藏了,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别藏了,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十六年前,下班回来的宋馈也是这样严肃地对小唐谕说,还从包里拿出了纱布,红药水和止血的药粉。
唐谕微微眯起眼睛,记忆和现实似乎重叠在了一起。
他张了张口,想要问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但他忍住了,毕竟如果曾经的宋叔叔站在面前,也已经是人到中年,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而且,他们长得并不像。
这样荒谬的事情,唐谕不想相信。
但他还是听话的伸出手,失去压力的伤口再度涌出血来,但这一次,有人帮他包扎。
“……这么深?去医院处理吧?”
宋馈皱着眉头将药粉倒在上面,“这恐怕得缝合,你不疼呢?居然都不吭一声。”
唐谕摇了摇头,“不疼。”
他后来在训练营的时候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训练营的小伙伴儿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已经习惯了这些。
宋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只是手上缠绕纱布的动作变得轻了些。
贴上防水贴后,他轻声说:“走吧,等案情分析会议结束后,我们去镇医院。
“陶哥和卢所他们买了早餐,去晚了就吃不到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
唐谕的目光落在被包扎好的小指上。
片刻后,他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