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烛火在寅时末忽明忽暗,赵顼刚将最后一本奏折合上,殿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
刑部急件!\"小太监的声音带着颤意,捧着锦盒的手直抖,\"李掌柜...李掌柜的供状送来了。\"
苏婉儿正替赵顼磨墨,墨汁在砚台里洇开时,后颈那股麻痒突然如沸水翻涌。
她抬头正撞进赵顼沉如深潭的目光——皇帝已拆开锦盒,一张染着茶渍的纸笺正摊在他掌心。
\"苏玉昭郡主苏婉儿,于三日前夜入醉仙楼,收受李记粮行银饼二十枚,允诺为其掩盖私吞官粮之罪......\"赵顼念到\"银饼二十枚\"时,指节重重叩在御案上,震得笔架都晃了晃,\"荒唐!\"
苏婉儿却没接话。
她探身凑近纸笺,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烟墨味——李掌柜惯用的是徽墨,带点梅香。
再看字迹,横折处刻意压得生硬,倒像是模仿她教小梅习字时的笔锋。
\"陛下请看这里。\"她指尖点在\"允诺\"二字上,\"李掌柜是盐商出身,说话爱用'包管''准保'这类俗语,断不会用'允诺'这般文绉绉的词。\"她后颈的灼痛又烈了几分,意识里突然浮起一方青石板地,有算盘珠子\"噼啪\"响,接着是个公鸭嗓骂骂咧咧:\"那小吏手脚不利索,再送不出去,咱们都得喂狼!\"
\"心灵感应\"又启动了。
苏婉儿睫毛轻颤,余光瞥见窗外竹影里有个缩着脖子的身影——青布短打,腰间系着褪色的皂角布袋,正是方才意识里那道模糊人影。
\"王大人到——\"殿外通传声惊得烛火一跳。
王尚书捧着象牙朝笏跨进门,袍角还沾着晨露:\"陛下!
老臣刚得讯,李掌柜供状里竟牵扯玉昭郡主!
此等大事,断不可姑息!\"他白发在风里乱翘,朝笏尖几乎戳到苏婉儿面前,\"老臣恳请彻查,还朝纲清明!\"
赵顼霍然起身,龙袍翻涌起冷冽的风:\"王卿且莫急。\"他转身握住苏婉儿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丝帕传来,\"婉儿,你说。\"
苏婉儿回握他,指腹悄悄蹭过他掌心的薄茧——这是批折子磨出来的,也是当年握剑夺嫡时留下的。\"陛下,这供状是假的。\"她声音清凌凌的,像敲碎冰面的泉水,\"但臣妾猜,送假供状的人,此刻就在御书房外。\"
王大人的胡子抖了三抖:\"郡主这是何意?\"
\"小梅。\"苏婉儿唤了声。
小丫鬟从殿角转出来,素色襦裙上还沾着墨迹——方才她佯装整理卷宗,实则用苏婉儿给的梅花印泥,在伪供状背面盖了朵极小的红梅。
此刻她垂眸捧起另一沓纸,声音细得像蚊蝇:\"奴婢方才替郡主誊抄账册,不小心把这张纸混进去了......\"
苏婉儿接过纸,当着众人的面折成纸鹤:\"去,把它放回原处。\"
小梅咬着唇点头,捧着纸鹤出去时,故意踉跄了下,纸鹤\"啪\"地掉在门槛边。
那个青布短打的身影立刻闪出来,弯腰要捡——却被小梅抢先一步,用绣鞋尖压住纸鹤:\"小爷眼瞎?
这是御书房的东西,也敢碰?\"
小吏脸色煞白,倒退两步撞在廊柱上,皂角布袋里掉出半块芝麻糖。
苏婉儿望着他的背影,后颈的灼痛终于散了些。
她转头对赵顼一笑,眼尾弯成月牙:\"陛下,明日寅时三刻,有人会来取走这只纸鹤。\"
赵顼垂眸看她,眼底翻涌的暗潮渐渐凝成星火:\"朕让林侍卫长守着。\"
是夜,御书房的窗棂被风刮得哐当响。
苏婉儿伏在案前核对账册,忽闻窗外有细碎的响动——像是指甲抠砖缝的声音。
她抬头时,正看见那抹青布身影贴着墙根溜过来,皂角布袋在腿边晃得厉害。
\"郡主,茶凉了。\"小梅端着茶盏过来,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窗外。
苏婉儿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视线。
她望着青布身影踮脚够窗栓的模样,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三下,短,长,短。
殿外的更漏恰好敲响寅时三刻。
青布短打的小吏刚摸到窗栓,后颈便传来一阵剧痛。
林侍卫长的手掌如铁钳般卡住他的肩骨,佩刀鞘重重磕在他膝弯,小吏\"扑通\"跪在地砖上,皂角布袋里的芝麻糖撒了一地,混着青砖缝里的青苔,散发出甜腻的腥气。
\"拿下!\"林侍卫长的喝声惊飞了檐角的夜鸦,他反手扯过腰间绳索,三两下将小吏捆成粽子。
小吏的额头撞在砖地上,发出闷响,嘴里却还在硬撑:\"你们...你们敢动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会半夜溜进御书房偷东西?\"苏婉儿的声音从窗内飘出来,她扶着窗棂俯身,月光漫过她鬓边的珍珠簪,\"你腰间的皂角布袋里,可还装着李掌柜给的半块契约?
昨日卯时,他在醉仙楼后巷塞给你时,说'办妥了这单,送你娘子十匹杭绸'——对吗?\"
小吏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分明记得昨日那间黑黢黢的酒窖,李掌柜捻着鼠须,油光水滑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可眼前这郡主如何会知道?
他喉结动了动,冷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砖上:\"我...我是受了李掌柜指使,他说只要把供状送到陛下案前,就给我五百两银子......\"
\"李掌柜?\"赵顼不知何时已立在苏婉儿身侧,龙袍下摆扫过她的裙角,\"李记粮行上月就被抄了,李掌柜此刻正在大牢里吃牢饭。
你当朕的刑部是摆设?\"他话音未落,林侍卫长已从小吏布袋里摸出半张皱巴巴的纸,边角还沾着暗红的酒渍——正是李记粮行与兵部旧党私通的账册残页。
小吏突然瘫软如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是张侍郎的管家!
他说苏郡主挡了大人的财路,只要毁了她的名声,大人就能把查私粮的差使揽过去......\"他磕得额头渗血,\"求陛下饶命!
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吃奶的娃......\"
赵顼的手指重重叩在窗台上,大理石台面裂开细不可见的纹路:\"林侍卫长,带他去刑部。\"他侧头看向苏婉儿,眼底的阴云散了些,\"传朕口谕,明日早朝当众焚毁伪供状,着礼部拟旨,为玉昭郡主正名。\"
苏婉儿望着小吏被拖走的背影,后颈的麻痒早已消散,心口却像压着块石头。
她想起三日前在御膳房,张侍郎的侄女故意打翻她的茶盏;想起半月前清查私粮时,账册里平白多出的二十石缺额——原来所有的蛛丝马迹,早被对方织成了网。
\"在想什么?\"赵顼的声音放得极轻,指尖掠过她发间的碎发,\"朕知道你委屈。\"
苏婉儿转头看他,烛火在他眼底晃出暖光:\"陛下,臣妾不委屈。\"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玉纹,\"只是突然明白,这棋盘上的棋子,从来不是只有我们。\"
夜更深了,御书房的烛火换了三回。
苏婉儿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星子,忽然想起刚入官时在储秀宫扫落叶的日子,想起继妹苏若柔把她的绣鞋扔进荷花池时的笑声。
如今那些人或贬或死,可新的暗箭又从更隐蔽的角落射来。
她轻轻吐了口气,指尖突然泛起淡淡金光,系统提示音如清泉淌过耳际:\"检测到宿主完成'破局反间'成就,技能'心灵共鸣'即将解锁。\"
\"在想什么?\"赵顼的披风突然覆上她肩头,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沉水香,\"明日早朝,朕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玉昭郡主是朕的...左膀右臂。\"
苏婉儿偏头看他,月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陛下,臣妾只要做您看棋时,能递杯热茶的人。\"
赵顼低笑出声,将她的手揣进自己袖中:\"贪心。\"
可他的话音未落,苏婉儿突然捂住额头。
一阵锐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有人用细针在颅腔内搅动。
她踉跄两步,撞进赵顼怀里,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陛下...我头好疼......\"
赵顼的瞳孔骤缩,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传太医院!快!\"
殿外的更漏敲响了三更,最后一声余音里,苏婉儿意识模糊前,恍惚看见窗纸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的眉心,浮起一点暗红的印记,像朵将开未开的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