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的第一场雪来得比雾湾早。林远站在临时搭建的工坊前,看着雪花落在刚砌好的土坯鼓风炉上,融成水珠顺着炉壁往下淌。王工匠正指挥着部落人和新明区来的冶炼工匠,往炉膛里填第一筐铁矿石和红鲑河的煤,铁铲碰撞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亮。
“得烧到‘发白’才算成。”王工匠往炉口塞了根松木探火棍,抽出来时棍头已烧成焦黑,“山西的老法子,看火色辨火候,这铁山的矿石硬,得比新明区的炉温再高两成。”石溪部落的络腮胡首领蹲在炉边,手里攥着块铁矿石,像捧着宝贝——这是部落人第一次见石头能变成铁,比看蒸汽制盐机时更紧张。
联盟的效率超出预期。雪松部落采的铁矿石堆成了小山,黑松林部落从雾湾运回的盐袋在工棚里码得整整齐齐,石溪部落则砍来最耐烧的硬木,给鼓风炉做了个巨大的木风箱,十个人轮流拉,风声响得像打雷。林远让人在工坊旁立了块“分利碑”,刻着各部落的劳绩:“雪松采铁十担,换盐三担;石溪拉风箱一日,换铁斧一把;黑松林运煤五筐,换鱼钩一串”,连认字的鲑生都能指着碑文算明白账。
第一炉铁水流出时,整个铁山都沸腾了。通红的铁水顺着陶管注入模具,发出“滋滋”的声响,很快凝成一块块长方形的铁锭,表面闪着青灰色的光。王工匠用小锤敲了敲,声音清脆,笑着说:“这铁能打步枪零件!”络腮胡首领伸手想摸,被烫得赶紧缩回,却咧着嘴笑,对族人喊了句什么,他们立刻欢呼着往山上跑——要去告诉山神,他们把“石头变成了硬家伙”。
铁锭的用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三成铸成铁网、铁斧,给部落人抵工钱;三成打成铁板,运去雾湾修补蒸汽船;剩下的四成,按林远给新明区的电报里说的,“熔成铁轨坯料,待开春后铺铁山到雾湾的短途轨道,省却人力搬运之苦”。王守仁回电时,在“铁轨”二字旁画了个圈,批了句:“短途可行,勿贪长,先让部落人见铁轨之利。”
联盟的第一个冬天来得又冷又长。雪下了三日三夜,封了通往雾湾的山路,工棚的茅草顶积了半尺厚的雪。林远让人把工坊的余温引到相邻的部落棚屋,用蒸汽制盐机的废热烧热水,供老人孩子取暖。黑松林部落的巫医用带来的草药,和新明区工匠带来的奎宁一起熬成汤药,分给受冻的人——这是联盟成立后第一次“共抗天灾”,没人计较草药该归谁、柴火该谁砍。
雪停后,林远带着各部落首领在铁山最高处立了根木杆,顶端挂着面麻布旗,一半画着大明的龙纹,一半绣着三个部落的图腾(雪松、石溪、黑松林)。“这是联盟的‘界标旗’。”林远通过鲑生翻译,“旗子在哪,我们的盐、铁、煤就供到哪,西班牙人敢来,我们一起打。”络腮胡首领突然摘下腰间的铁矿珠串,挂在旗杆上:“石溪的人,死护这杆旗。”
工坊在冬天没闲着。王工匠教部落人“冷锻”——把冷却的铁锭放在石板上,用石锤反复敲打,能让铁器更坚韧。鲑生的弟弟盐粒学得最快,能把铁打成像纸一样薄的铁片,再卷成铁管,做成蒸汽制盐机的零件。林远看着他手里的铁管,突然有了主意:“让新明区送些铜管来,我们试着造小型蒸汽泵,给铁山的矿洞排水。”
消息传到雾湾,赵武立刻组织商队,冒着风雪往铁山送物资。除了铜管,还有新明区的棉布、雾湾的腌鲑鱼,甚至有二十套孩童的棉衣——是王守仁特意从新明区的官学调的,给部落里上学的孩子穿。“王总督说,联盟得从娃娃抓起。”赵武搓着冻红的手,递给林远一封王守仁的信,“他让问,铁山的铁能不能造铜钱,上面铸‘明’字和部落图腾,方便交易。”
林远看着信笑了。这主意比单纯造铁器更妙——铜钱流通起来,部落人就会更认“大明联盟”的账。他让人把铁山的第一块铁锭打磨光滑,刻上“明”字和三个部落的图腾,当成“样板钱”,挂在工坊最显眼的地方。黑松林部落的首领摸着铁锭上的图腾,突然问:“明年春天,能给我们部落也造个盐机吗?”
“不仅有盐机,还有学堂。”林远指着工坊旁的一间空棚屋,“开春就请雾湾的先生来,教孩子们认字、算账、认矿石,学会了,就能当工坊的掌班、联盟的账房。”这话一出,部落首领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要把自家孩子送来,连最沉默的雪松部落首领都开口:“我孙子,学算账。”
除夕夜,铁山的篝火比往常旺三倍。工坊的土灶上炖着野牛骨,汤里撒了雾湾的精盐;新明区的工匠和部落人围坐在一起,王工匠教大家唱山西的《打铁歌》,部落人则回以打猎的号子;林远让人把第一炉铁打的十把铁斧分赠给首领们,斧柄上刻着各自部落的图腾。
络腮胡首领举起铁斧,对着篝火发誓:“只要铁山的炉子还烧着,石溪人就跟大明走。”林远也举起酒杯(里面是用红鲑部落的浆果酿的酒):“只要联盟在,新明区的船就年年往铁山来。”酒液入喉微涩,却带着暖意,像这铁山的冬天——虽冷,却藏着融雪后的生机。
雪夜的工坊里,鼓风炉的余温还没散。林远借着油灯看王守仁的最新来信,说西班牙人在墨西哥湾的据点换了新总督,据说“善谋略,懂矿务”,让他多加提防。他把信折好,塞进怀里,抬头看向窗外——雪光映着那杆联盟旗,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知道,这个冬天只是开始。开春后,蒸汽泵要装,铁轨要铺,更北的“玻璃沙湖”要探,西班牙人的威胁也从未消失。但看着工坊里熟睡的工匠和部落人,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铁砧声(有人在连夜赶制开春用的铁镐),林远突然觉得踏实——铁山的熔炉已经点燃,只要这火不灭,联盟的根就会在北美大陆的冻土下,扎得越来越深。
次日清晨,雪停了。王工匠拉开工坊的门,发现门口堆着一堆新采的铁矿石,上面盖着松枝挡雪——是部落人趁着夜色送来的,没留名字。他笑着对林远说:“瞧见没?这铁山的铁,以后够咱们造十条铁路的。”林远望着朝阳下泛着金光的铁山,点了点头——从这里炼出的,何止是铁,更是北美大陆上,属于大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