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凝滞得像一块浸透了陈年油脂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赵大爷那缓慢、沉重、带着痰音的呼吸声在角落的草铺上规律地起伏着，像一口破风箱在黑暗中艰难地拉扯。
林闲蜷缩在门口最冰冷的角落，后背死死抵着粗糙、渗着寒气的土墙。屁股底下，那个装着冰冷铜板和硬物的钱袋子，如同一个嵌入骨头的冰砣，尖锐的棱角隔着薄薄的、湿透的裤料，持续不断地硌着尾椎骨，带来一阵阵清晰的、带着钝感的刺痛。
胃里那点浑浊菜汤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已被无孔不入的寒气吞噬殆尽。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冰河深处，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着寒意。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起肺叶深处冰针般的刺痛。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微弱的“咯咯”声，在死寂的棚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冷。
深入骨髓的冷。
比在河滩烂泥地里被寒风吹透还要冷。因为这里没有风，只有凝固的、带着霉腐气息的、能冻僵灵魂的湿冷。
他试图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冻僵的虾米。膝盖死死抵着下巴，双臂环抱着小腿，用尽全身力气挤压着可怜的肌肉，试图榨取一丝丝可怜的热量。但一切都是徒劳。身体的核心温度正被这冰冷的角落和身下的“冰砣”无情地抽走。意识开始像接触不良的灯泡，明灭不定地闪烁起来。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河滩。浓烟滚滚，恶臭冲天。王二愣那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庞大身躯，在翻滚的毒烟中嘶吼着，扑向那口沸腾着地狱魔沼的黑锅……那双血红的眼睛……那撕咬滚烫毒物的疯狂……那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嗬嗬”声……
还有……那口锅……锅里闪烁着暗红色光点的焦糊……那东西……被王二愣啃食时发出的……如同烙铁烫进腐肉的……“滋啦”声……
“呕……”林闲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酸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
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怖幻象。但寒冷和虚弱让他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幻象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扭曲！
他看到王二愣倒在地上抽搐的身体，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青紫乌黑斑纹，如同蔓延的毒藤……他看到那口黑锅底下，炭火熄灭后残留的灰烬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烧焦的鱼骨？还是……被熔炼的废铜烂铁残渣？它们……在动？！
嗡——！
就在这意识模糊、幻象丛生的边缘！
一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垂死蚊蚋振翅般的电流噪音，毫无征兆地在他那死寂一片的意识深处……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滋……滋啦……
声音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林闲昏沉的意识！
他猛地一个激灵！冻僵的身体因为神经的骤然紧绷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屁股下的钱袋子冰砣狠狠硌了他一下，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系统？！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力，将全部精神凝聚向那片沉寂的虚无！
视野边缘，那片绝对的黑暗深处，极其艰难地、如同信号极差的破旧电视屏幕般，闪烁起几点极其微弱、带着严重雪花乱码干扰的……暗红色光点！
光点微弱、闪烁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它们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试图凝聚、连接……
【……滋……宿主……滋……】
【……核心……逻辑……崩……】
【……能量……枯……竭……】
【……尝试……重连……滋……失败……】
【……备用……协议……激……活……】
【……‘咸鱼……保……命……模式’……启……动……】
【……目标：维……持……宿主……最低……生命……体征……】
【……执行……方案：……深……度……冬……眠……】
【……强制……降……耗……】
【……意识……压……缩……】
【……生……命……体征……监……测……中……】
【……警告！……外部……环境……极……端……恶……劣……】
【……冬眠……模……式……启……动……失……败……】
【……错误……错误……】
【……滋……滋啦……】
断断续续、扭曲变形、带着刺耳杂音的冰冷字符，如同垂死者的呓语，艰难地在林闲那即将冻结的意识屏幕上滚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电力，闪烁着，跳跃着，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冬眠模式？启动失败？
林闲的意识在极寒和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绝望信息的“鬼影”双重冲击下，几乎要彻底碎裂！他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正在急速冷却的冰棺里！系统这催命鬼……连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保命”功能都启动不了了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比身体寒冷更刺骨的绝望感，如同冰河倒灌，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双重冰冷彻底冻结、陷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嗡！
那微弱闪烁的、布满雪花乱码的暗红光屏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干扰！
紧接着，一行更加扭曲、更加混乱、甚至带着某种疯狂意味的猩红字体，如同濒死者的最后挣扎，猛地喷溅在屏幕中央！字体边缘流淌着如同鲜血般的乱码波纹！
【……不……甘……心……】
【……废……铁……也……要……榨……出……油……！】
【……强……制……搜……刮……残……余……能……量……！】
【……锁……定……宿……主……最……近……‘收……益’……点……！】
【……强……行……汲……取……！】
【……目……标……锁……定……：……宿……主……臀……部……下……方……物……品……袋……！】
【……能……量……特……征……：……金……属……矿……物……质……（微……量）……】
【……强……制……抽……取……启……动……！】
【……滋……啦……！！！】
伴随着这行疯狂扭曲的指令字符，一股极其微弱、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冰冷吸力，如同无形的触手，猛地从林闲意识深处那片乱码光屏中探出！精准无比地刺向他屁股底下那个紧紧压着的、装着铜板和硬物的钱袋子！
嗡！
林闲只觉得屁股底下那个冰砣般的钱袋子猛地一颤！一股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如同静电般的酥麻感，瞬间穿透了湿冷的裤料，直刺尾椎骨！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什么极其微小的、冰冷的东西正被强行从钱袋子里抽走的剥离感，顺着那股吸力，逆流而上，涌向他意识深处那片乱码光屏！
【……能……量……汲……取……中……0.01%……0.02%……】
【……滋……警告！……外……部……物……质……能……量……驳……杂……！】
【……含……有……大……量……污……染……性……铜……锈……及……未……知……有……机……残……留……！】
【……强……行……过……滤……！】
【……系……统……核……心……逻……辑……模……块……遭……遇……轻……微……污……染……！】
【……错……误……！……错……误……！】
【……冬……眠……模……式……强……制……启……动……！】
【……倒……计……时……3……2……1……】
【……启……动……！】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足以让灵魂震颤的嗡鸣在林闲意识深处炸开！那布满乱码和血光的屏幕猛地向内坍缩！化作一个极其微小、极其黯淡的暗红色光点！随即，那光点如同燃尽的烛火，噗地一下，彻底熄灭！
意识深处，再次回归一片冰冷、死寂、空荡的绝对虚无！
而那股从屁股底下传来的、微弱的抽离感和静电酥麻，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屁股底下那个钱袋子，似乎……重量感减轻了极其极其微小的一丝？还是仅仅是错觉？
林闲僵在原地，连牙齿的磕碰都停止了。极致的寒冷和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系统诈尸”与“强制抽能”，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和神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寸地冻结、僵硬。意识像一块被投入冰海的石头，迅速下沉，沉向那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棚子角落里，赵大爷那缓慢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
然后，是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像是老人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
接着，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老人特有体味的霉腐气息，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某种廉价草药燃烧后的苦涩烟味……极其缓慢地、如同叹息般，在冰冷的棚内空气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