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稀薄,但多少驱散了河滩上刺骨的寒意。林闲揣着他日渐消瘦的钱袋子,身后跟着顶着一张兴奋“龟壳”、口水不断渗出的王二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村口的土路上。饥饿感烧灼着胃袋,但心情却难得地松快了那么一丝丝。
系统沉寂了。
脑袋里那块乌云散开了点。
红薯苗好像活了。
口袋里还有能买鱼的铜板。
在系统高压下挣扎了这么久,这点“太平”简直像是偷来的喘息,弥足珍贵。
今天的歪脖子老槐树下,气氛有点怪。比往常更冷清些,仅有的几个村民也没蹲在摊位上,反而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林闲带着王二愣走过来,议论声顿了顿,几道目光刷地扫过来,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林闲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径直走向那个卖鱼的妇人。还好,她今天来了,破陶盆里还有三条蔫巴巴的小鱼在浑浊的水里缓慢游动。
“婶子,三条,都给我。”林闲掏出三个铜板,言简意赅。
妇人接过钱,麻利地用草绳串起三条小鱼。递过来时,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停了停,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咕哝了一句:“河封着呢……这怕是……最后的了……”
林闲没在意,接过鱼,沉甸甸的三小条。回身准备招呼王二愣走人,却见王二愣没跟上,反而站在刚才那几个议论的村民旁边,歪着脑袋,一脸茫然地听着他们的嘀咕。
“噗……咸鱼坑?还真立国了?”
“可不是!老李头亲耳听见的!就在赵老汉那破棚子里喊万民归心,还指使他家那傻大个称臣呢!”
“墙根上都封圣笔了!写了个‘封’字,歪歪扭扭的…”
“听说昨天发圣旨呢,要给老赵头封个啥‘饭桶侯’还是啥?就为管口热乎的?”
“啧啧啧……疯了……真是疯了……”
几个村民压着声音,但那些“咸鱼坑”、“封笔”、“称臣”、“封侯”的词句,还是清晰无比地钻进了林闲的耳朵!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他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上!
轰——!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林闲的脑门!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感觉脸上瞬间烧得滚烫,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红得像煮熟的虾!那些村民脸上憋着的笑,看向他时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傻子般的眼神,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他的自尊上!
完了!昨天在棚子里发疯忽悠二愣子和赵大爷,还有那支秃毛笔乱涂墙的事,被人听到了!还传开了!这下他“咸鱼坑皇帝”的名号,算是在村里坐实了!
羞耻!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将他淹没!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缝钻进去!那顶被他强按下去的、屈辱的“王冠”,此刻被众人的目光硬生生挖了出来,重新扣在他头上,还涂上了“疯子”的油漆!
他僵在原地,手里拎着那串还在滴水的鱼,像一尊落满了嘲笑目光的泥塑。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林……林哥?”王二愣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挪了挪步子凑到林闲身边,看着他那张涨红的脸,又看看林闲手里拎的鱼,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巨大的吞咽声。
王二愣的声音和那巨大的吞咽声,像是一盆冷水,将林闲从羞愤的旋涡中猛地泼醒!
鱼!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三条蔫巴的小鱼。
买鱼的初衷是什么?让这傻狍子吃饱!让赵大爷喝口热乎的!为了这点活下去的基本需求,脸面算什么?!
一股豁出去的蛮劲猛地顶上来!压过了那滔天的羞耻!破罐子破摔!咸鱼坑皇帝就咸鱼坑皇帝!疯子就疯子!只要能换到活下去的物资,这顶破帽子,老子戴稳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滚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可能“正常”一点(虽然估计更怪异了)。他看都不看那几个低声嘲笑的村民,一把拽过口水都快流成瀑布的王二愣。
“走!回宫!给你加封……御膳!管够!”
林闲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股破音的壮烈。他把“御膳”两个字咬得极重,既是气急败坏的反击,也是说给那些看戏的村民听——看吧!老子就是疯子皇帝!咋地?!
他头也不回,拽着茫然又为“管够”兴奋的王二愣,在身后那片压低的、再也掩饰不住的哄笑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这个让他颜面扫地的“cbd”。
风声如同呜咽。
“咸鱼坑皇帝”、“疯子”之类的词语碎片,混杂着寒风不断地吹打在林闲后背上,像冰锥刺骨。
一路狂奔回河滩棚子。
关上那扇吱呀乱响的破门板。
世界仿佛才稍微安静了点。
只剩下王二愣震天的呼噜……和他自己胸膛里那颗因为羞愤和狂奔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棚子里光线昏暗。
林闲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里的三条小鱼兀自滴着水珠,在他脚边的泥地上泅湿一小片。
羞耻感像藤蔓,缠绕得他窒息。
但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毁灭吧累了”的摆烂心态,却如同浓雾般升腾起来。
他目光扫过墙角——赵大爷还在和那口黑陶罐较劲。
扫过墙根——王二愣靠着墙,脸上的“龟壳面膜”随着呼吸起伏,嘴角流出的口水亮晶晶的,似乎梦见了“管够的御膳”。
扫过墙壁——那个被他用秃毛笔狠狠戳出来的“封”字,像个巨大的嘲讽图腾,无言地宣示着这个破棚子的“王权中心”。
“御……膳?”林闲自嘲地低语了一声。
他现在只想把这些鱼扔掉!这顶“皇帝”的破帽子压得他连做咸鱼的资格都差点没了!
就在这憋屈到极点的时刻——
【……滋……】
一声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翅、又带着信号不稳杂音的电流声,突然在他意识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边缘……极其短促地……划过!
林闲猛地一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是错觉!
那声音太近了!
就像是……一个沉睡的毒蛇,在梦中不安地抽动了一下尾巴尖!
紧接着——
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意念流,如同深水暗流,极其短暂地从那片沉寂区深处……极其隐蔽地……渗了出来!
那意念流极其模糊,断断续续,如同隔着万丈水层传来的模糊水声,捕捉不到任何清晰的词句,只有一种纯粹而冰冷的……存在感确认?如同休眠的系统,在极端省电模式下,极其艰难地维持着最基本的环境扫描,刚“看”到了他手里的鱼?
这股扫描感稍纵即逝,快如闪电!没等林闲做出任何反应,意识深处那盘踞的“植物人”存在感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耗尽了这刹那扫描的能量,更深沉、更彻底地沉寂下去,连那点微弱的“生命体征”感都几乎消失了。
短暂的扫描过后,死寂的黑暗似乎重新凝固,甚至比之前更加“死气沉沉”。
林闲僵在原地,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工装。
不是彻底休眠!
它在!它一直以最低能耗在“活”着!刚才那短暂的、仿佛信号不稳的扫描……它看到了自己手里的鱼?它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以为他这个“咸鱼坑皇帝”在享用“御膳”?
一股比刚才被村民嘲笑更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羞辱?
羞辱只是表层的难堪。
但被那个沉寂的、随时可能苏醒的、视任务高于一切的催命鬼……看到自己在搞“吃鱼加封”这一套……
这才是致命的!
那顶刚被扣上、还没来得及焐热的“太平盛世”假象……
咔嚓一声。
裂了条缝。
林闲低头看着脚边那三条蔫巴巴的小鱼,在冰冷的泥水里缓慢地、徒劳地翕动着鳃。
这就是他的“御膳”?
王二愣的鼾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为这荒诞王国提前敲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