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风带着刺骨的湿冷,呜咽着卷过林闲那依旧东倒西歪的“帝王凉棚”,如同鬼哭。林闲蹲在灰烬犹存的火堆旁,浑身发僵,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王二愣,或者说,是盯着王二愣脸上那层厚实、粘稠、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混合了恶臭焦糊与浓烈腐烂海腥的油泥“面膜”。
他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那半条烧得焦黑、但诡异地保留着原始鱼形轮廓的“资产”。之前系统强迫他留下的“证据体”。
一阵急促、杂乱、由远及近的嘈杂声浪猛地撞破了河滩的死寂!
林闲浑身一激灵,差点把那半条死鱼扔出去!他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河滩入口的小路上,涌进了一群人!
领头的正是满面红光、带着巨大兴奋和决绝的陈老四!他身后呼啦啦跟着五个汉子!其中四个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短褂,头上缠着防尘的布头巾,浑身透着一股常年干体力活的糙劲儿,抬着两个黑乎乎、笨重的大木桶和几件林闲完全不认识的、用油布包裹着的大件器具,走路哐当哐当响。另一个则穿着件相对干净点的灰色对襟褂子,脸上带着些风霜,手里提着个小布包和一个像是装工具的皮褡裢,眼神透着一种和那些粗汉不同的、审视和计算般的精明——这就是那个什么“淋煎匠”了吧?
陈老四根本没看林闲和他手里那条死鱼,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锁定了林闲身后那个被他“古法秘术”熏过的泥水坑!
“快快快!抬过去!就是那!靠坑下风点摆!王师傅,您来看!快来看这宝坑!” 陈老四声音激动得劈叉,对着那灰褂子淋煎匠连声招呼。
人群呼啦啦涌到了坑边不远,放下沉重的桶和器具。陈老四指着泥水坑:“瞧!王师傅!您闻!您仔细闻!品品!这底子!这烟熏火燎的老味儿!这焦里头透的泥腥咸!还有这水色!”他激动地手舞足蹈,极力描述着他自封的“真相”,“我们昨天‘唤底’‘续火’,可是把老底子的精气神都给激出来了!”
那个被称为王师傅的淋煎匠,先是皱紧眉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荒凉的河滩,恶臭的积水,倒塌的破棚子,地上昏迷的大个子和旁边蹲着像个小叫花子的林闲,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但当他走近坑边,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混杂着燃烧残留的焦油、木材朽烂的腐气、浓烈鱼腥臭和陈老四自封的“老卤气息”的奇异味道时,他那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实实在在的……动容!
这味道,太怪,太浓,太复杂!浓烈到甚至有点发“酵”!绝不是简单的河边积水!确实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某些陈年老盐井底部淤泥的、带着时间堆积感的……咸涩底韵!
他蹲下身,极其谨慎地用手指在坑边沾染了一点深褐色的、油腻腻的泥垢,放在鼻尖下非常仔细、非常缓慢地嗅闻着。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神色不断变幻。
陈老四紧张地搓着手,眼巴巴地盯着王师傅的脸,大气不敢出,仿佛等待宣判。
林闲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淋煎匠的一举一动。系统面板上那个血红的【1.08亩(冻结)】仿佛在灼烧他的视野。
终于,王师傅放下手指,在旁边的石头上蹭掉了那点泥垢。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直身体,再次环顾四周,目光又扫过地上昏迷的王二愣和他脸上那层诡异的油泥(王师傅眉头明显跳了一下),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林闲手里的半条死鱼(林闲下意识想藏,但藏不住)。
“这味儿……”王师傅缓缓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某种专业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是古井老卤的气象里,掺了点‘新坑货’的烈劲儿。这股冲鼻头的烧燎气……像是用刚砍的生木头搭灶没烧透。底子有,但太躁!太浮!没炼成那股子绵长醇厚的老劲儿!”
他的话在陈老四耳中自动过滤成了肯定!
“听听!听听!王师傅您是行家!是高手!”陈老四激动地一拍大腿,“底子躁!那是我这兄弟(他指了指林闲)年纪轻,手艺还嫩!火候过了点!但我敢打包票!这坑里的老底子绝对在!”
王师傅没理会陈老四的吹捧,他蹲下来,从自己的皮褡裢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蒙着皮筋的木架子,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个位置又捻起一小撮坑底的淤泥,放在一个极小的铜盘里,再往上面滴了两滴皮囊里掏出的、不知名的透明液体。
嗤——
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硫磺和烧碱味的白烟瞬间升起!
王师傅迅速收起小铜盘,凑近白烟仔细嗅闻,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老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和一丝警告:“陈老弟,你这坑……有点邪门。这味道……底韵是有,但杂得不成样子!焦油、烂木、还有股说不上来的……烂鱼臭?像是把几百斤死鱼烂虾埋泥里闷出来的!这……弄出来的东西……怕是没法吃!”
“烂鱼臭?”陈老四脸上热切的表情瞬间僵住,他猛地看向林闲和他手里那半条死鱼,“是……是这小子!昨天说是弄了条鱼孝敬师傅(他指了指昏迷的王二愣),结果……”他指着王二愣脸上那层恶臭的油泥,“给糟践成这样了!”
王师傅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大块头和那层油泥,又看看林闲手里那半条焦黑的鱼,眼神里的疑虑和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陈老弟!你找的这地儿!不行!根本就不是正路!搞这一套是要坏手艺砸招牌的!我不干!这活儿接不了!这地方呆着都损阳气!”
他说完,收拾起皮褡裢和小工具架子,转身就要招呼抬桶的那四个汉子:“走了!工钱回头跟你算!”
陈老四如遭雷击!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花费巨大心思找来的行家就要跑路?!眼看就要到嘴边的发财大梦要泡汤?!
“王师傅留步!留步啊!”陈老四像条护食的恶犬猛地扑上去拦住淋煎匠,也顾不得体面了,他一把抓住淋煎匠的胳膊,压低声音嘶吼道:“您老再给看看!就看看!试试!熬一小锅!老陈我加钱!加双倍!”
“双倍?陈大眼!”淋煎匠猛地甩开陈老四的手,脸上带着被冒犯的愠怒,声音也拔高了,“这不是钱的事!这是根本!外行瞎胡闹!把料子糟蹋成这样!这‘卤’根本不成型!熬出来也是没人要的毒汤泔水!传出去我这‘淋煎王’的名号还要不要了?!”
眼看两人就要在坑边撕扯起来,林闲的心沉到了谷底。崩了!彻底崩了!煮熟的鸭子(王师傅)真的要飞了!
就在这时——
嗡!
脑海中沉寂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端混乱后的、强行梳理逻辑的断断续续感:
【外部投资主体与核心资产关联性强制弱化中……】
【基于‘产出物部分消耗’(目标个体王二愣)及‘土地重大改造投入’(古法熏坑仪式)双重历史成本……】
【……逻辑锁强行认定本次‘开锅熬炼’行为具有……象征性意义……】
【……宿主作为核心资产唯一掌控方……将强制承受……本次非盈利性尝试的……全部‘流程后果’!】
【……开始执行……‘咸鱼分红’协议默认流程……】
分红?!强制流程?!
林闲还在发懵,一股极其诡异的力量仿佛攫住了他!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在陈老四和淋煎匠剑拔弩张的骂声中,在所有汉子茫然不解的目光下——
林闲猛地从火堆旁站起!像个提线木偶般直挺挺地走到了那两个抬来的大黑桶前!
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然后,在所有人如同见了鬼般的注视中——
他伸出手,抓住一个黑桶沉重的提手,腰腹用力!
哐当!哗啦!
沉重的黑桶被他猛地掀翻!里面的半桶浑浊的河水(应该是陈老四他们准备的原料稀释水)如同决堤般倾泻而出,混合着河岸的泥浆,哗啦啦全灌进了那个被王师傅判定为“毒汤泔水”的泥水坑里!!!
“你疯啦——!”陈老四的惨嚎如同破锣,瞬间撕裂了河滩!
“小畜生住手——!”淋煎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动惊得失声怒吼!
但已经晚了!
哗啦啦!又是满满一大桶冷水被林闲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精准地倒灌进本就浑浊不堪的坑中!
两个大黑桶,原本至少装了两三担水,此刻一滴不剩,全被他强行注入了那个臭泥坑!坑里的水位瞬间暴涨!污浊的泥水翻涌着,将昨天投入的垃圾、碎石、还有王二愣那张被糊着油泥的脸(脑袋边上一点)都差点淹了!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林闲完成“倒水”动作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手一松,黑木桶滚落在地,他整个人也软软地瘫坐回冰冷的泥地里,眼神恢复了焦距,带着浓浓的后怕和惊悸!刚才是系统强制接管了他的身体?!
“完了!全完了!老子的宝坑!老子的生卤!全让你这小杂种给搅浑了!我打死你!”陈老四目眦欲裂,眼中充血,状若疯魔,像一头被捅了老巢的暴熊,咆哮着就朝着瘫软在地的林闲扑去!
他的拳头带着劲风,撕裂空气!直捣林闲的面门!
林闲甚至能闻到陈老四身上那股混杂着汗臭、劣质烟草和极度愤怒的疯狂气息!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那铁拳即将砸碎林闲鼻梁骨的刹那——
嗡!
极其突兀的!
一股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嗡鸣声,仿佛自那刚刚被灌得一片浑浊狼藉的泥水坑深处……若有若无地响起!
那声音很怪,像是金属片在细碎砂石上高速摩擦,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气泡在浓稠的淤泥底部挣扎着破灭。
扑向林闲的陈老四,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拳头离林闲的鼻尖只剩三寸!
淋煎匠王师傅那嫌弃和愠怒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他猛地扭过头,耳朵像猎犬般竖了起来,死死锁定那声音的来源——浑浊翻涌的泥坑!
那短暂的嗡鸣转瞬即逝,如同幻觉。
但是!
下一秒!那声音……再次响起了!
嗡……滋……滋啦……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更加稳定!如同某种沉睡的机括被水流强行唤醒!带着令人心悸的规律性和压迫感!
不止陈老四和王师傅听到了,那四个抬桶的粗汉也听到了,连瘫在地上昏迷的王二愣都似乎因为这震动而皱紧了眉头!
整个河滩,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中!只有那个浑浊的泥水坑深处,持续不断地传来低沉的嗡鸣……
陈老四举着的拳头微微颤抖起来,脸上的狂怒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惊骇和……一丝丝被巨大未知冲击到的茫然所取代。
淋煎匠王师傅那写满“骗子”和“砸招牌”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动摇!他那双在无数盐锅前炼毒火眼,死死盯着翻涌的泥浆,声音因为过于震惊而变得尖利、扭曲,甚至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热探索欲——
“这……这动静?!莫不是……底下真有老铁轮在转?!是……是熬废的老锅底精?!被这邪门的‘唤底’给……惊醒了?!”
林闲瘫坐在冰冷的泥地里,离陈老四那收势不及、仍带着劲风的拳头只有咫尺之遥。他听着坑里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规律的嗡鸣……看着淋煎匠脸上那瞬间逆转的、几乎要把他吸进去的狂热眼神……再感受着脑子里那刚刚完成强制执行“灌水”、开始陷入某种新的运算堵塞状态的系统……
一股比死亡阴影更刺骨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襟爬上他的后背。
分红?
这就是咸鱼的分红?
不是铜钱,不是土地……
是特么被推到风口浪尖上……顶缸抗雷当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