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提着药箱走了之后,那群医者也很快就全心全意投入了治疗中。
稍有资历的医者,谁没有几门看家的本事,哪里会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放在眼里?
所以刚才的风波也很快便揭过。
大夫们很快就在追影的吩咐下被分成了好几组,年轻的负责调制药汁,年长的则负责替病人们诊脉、治疗。
大半天过去了,他们都累得够呛。
“邺城这次的病症实在传染了太多人,照这个速度下去,我们何年何月才能将这些人治好?”
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学徒小声抱怨起来:“师傅,要不然我们歇一会儿吧?”
生怕自己的师傅不同意,他立刻笑着对他挤了挤眉:“我看铁甲军是按照刚才那个谢仵作的法子在治病,万一治出个好歹可不得了,我们去看一看,免得那些无辜的人白白死去……”
这学徒的师傅便是刚才单方面同谢珉起争执的老医者。
他正犹豫,同他一组的另一个大夫立刻揉捏了一下酸胀的手腕,附和起来:“曾先生,怀遇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去瞧一眼吧。”
曾悟平此刻也不好过。
本来他就是这些调派过来的大夫中最年长的,一把老骨头兢兢业业的熬到了现在,早就感觉背都直不起来了。
他只感觉自己脸上的褶子都变深了不少。
稍加思索了一番,他便也同意了。
他们提着药箱走在城北,入耳皆是百姓被铁甲军治疗时的哀嚎。
孩童的啼哭混着成人的痛呼,在空旷的街巷里回荡,听得曾悟平心中甚是难受,喉咙也有些发紧。
怀遇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忍心去听,干脆一把捂住了耳朵。
“师傅你说……这哪里是治病?分明是用刑!”
另一位大夫也摇头叹息,三人循着来时的路向安顿他们的客栈走去,快到客栈前便随意找了一间杂院推门而入。
这里面的病人都是一大早就接受了铁甲军治疗的,此时过来正好可以看看恢复情况,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也好替这些人重新治疗一番。
推开斑驳的木门,药气与汗味扑面而来。
十几个病人歪靠在院子里的草堆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看上去虚弱不堪。
曾悟平心头一沉,正要开口斥责铁甲军胡来,同行的大夫先先行一步,直奔草堆。
他上前搭脉,指尖刚触到汉子腕脉便猛地一怔。
曾悟平便看见自己搭档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万分,既有震惊也有迷惑,还有一丝明显的喜悦。
“脉相虽仍虚浮,却已从之前的沉细散乱变得平稳有序,隐隐有恢复之象。”
搭档把完脉,便直接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索其中的原理。
怀遇不信邪,也给旁边的老妇诊脉,同样发现了异常:“怪了……这脉象……”
三人又接连给院中七八人把脉,竟无一例外,皆是看似虚弱却脉象渐稳。
曾悟平还好手中拄着拐杖,不然都要怀疑自己是过于劳累产生了幻觉。
手中硬木的质感还在提醒着他,这一切皆是现实。
他望着病人身上逐渐干瘪的痘疹,想起谢珉上午说的“升麻虽燥,却能引毒外出。苦酒虽烈,却可防止伤口感染”,顿时明悟。
她说的居然是真的!
回客栈的路上,他们遇见好几拨巡诊归来的大夫,个个面色复杂。
曾悟平更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
他既是震惊,又是羞愧。
“太奇怪了,那些被铁甲军粗暴治疗的病人,反而好得更快!”
“我也发现了,按老法子慢条斯理地治,倒不如他们那套见效快……”
曾悟平听着同僚们的对话,只觉得越听越愧疚,想起上午自己倚老卖老,对谢珉冷嘲热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拄着关节的手也有些发颤。
“是我错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怀遇等人则面露不解的转过身看着他。
“今日上午,是我仗着资历浅看了谢仵作。她年纪虽轻,医术却远超我等。”曾悟平这话说得真心实意,那张皱巴巴的老脸看上去仅是悔恨。
怀遇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回到客栈,曾悟平顾不上休息,翻出自己的医案,将今日所见所闻详细记录下来。
“怀遇,”他突然间放下笔,喊了声小徒弟,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明日一早,你随我去给谢仵作道歉。医者仁心,不该被虚名浮利蒙蔽了双眼。”
“是,师傅。”
……
内城,存放药材的仓库。
“这一桶痘浆有问题。”
谢珉蹲在水桶前,她一眼就看见了木桶下面还残留着细细的粉末。
虽然木桶上被人仔细清理过,但到底还是留下了破绽。
她掏出一张油纸,将那些粉末扫到了纸上,仔细叠好之后收了起来。
随后,她用手指蘸取了水桶中剩余一半的淡黄色液体,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
她在一股浓烈的腥臭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虽然只是一丝似有若无的味道,但谢珉很敏锐地就抓住了它,闭上眼开始将那股味道摹刻在脑中,以免一会儿就忘记了。
等到确认自己记住那个味道之后,她才睁开眼将银针斜插在了水桶里。
马上,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桶痘浆被人下毒了。”
魏九嶷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结果,眉头一直紧锁,眼中是化不开的郁气。
“奇怪,似乎只有这一桶被下了毒……”
谢珉一连检验了所有的痘浆,最终只在残留着粉末的这一桶痘浆里面发现毒素。
“如果想要闹事,不是应该在所有的痘浆里面下毒吗?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一桶痘浆有问题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又站起来环顾起了整个屋子。
这里原本满满当当堆着的全是药材,后来因为消耗太快,所以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过来取这些药材和原料。
地上洒了许多干草的碎末。
横七竖八的脚印交织在一起,能够从中看出今日众人的繁忙。
谢珉顺着这些足迹去看,发现这些脚步都是有固定轨迹的,只在草药堆和大门之间行进。
这个时候,她便看到了角落的碎屑之上,有几个突兀的痕迹。
她靠近去看,发现居然同样是脚印。
那串脚印显得格外不合群,在干草药的碎屑上显得十分突兀。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对着身后的魏魏九嶷喊道。
“王爷,下毒的人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