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提前已经在魏允执那里得到了消息,所以表现得十分淡定。
她神色上看不出多少喜悦,只是慢条斯理的跪了下来,准备接旨。
赵怀德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那双长眸一时间瞪得极大,在看到谢珉跪下的那一刻,这才惊觉自己不是在做梦,于是也踉跄着跪了下来。
领头的太监轻咳一声,看上去颇为庄重。
“邺城仵作谢珉接旨……”
尖利的嗓音刺破衙门前厅的寂静,谢珉盯着那人的靴子,注意力一下子脱离了。
深秋的北境温度很低,膝盖跪在又冷又硬的青石地板上,寒意透过单薄的外裤传了上来,让她有些不适。
来了这么久,她实在是受不了古代动不动就让人下跪的习惯。
但她知道,以后去了京城,只怕是没办法和在北境一样随意了。
她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等到宣旨结束,谢珉收回思绪,恭恭敬敬地对着太监行了个礼。
太监抖了抖袖子,身子站得笔直,看上去十分讲究,颇有派头。
“谢仵作年纪轻轻便得陛下青睐,日后进了刑部可要好好替陛下办案,莫要辜负陛下的信任。”
说罢,他又仰着头,一双小眼露出精光:“你年纪轻轻能够靠着一手摆弄尸体的本事在陛下面前露脸,以后进了刑部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谋个官职。”
谢珉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意,起身对着他了拱了拱手,笑道:“全赖公公吉言。能为圣上分忧,便是剖尸验毒也是应当的。”
谢珉身旁的赵怀德听着她说完,立刻开口替她说道:“还望公公日后在圣上面前,多替咱们小谢美言。”
“好说,好说!”
太监捏着兰花指摆了摆,赵怀德识相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了他的手里。
太监接过荷包,指尖隔着绸缎捏了捏,嘴角笑意更深。
“赵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咱家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瞥了眼谢珉素色的衣袍,收敛起了原先的傲慢,态度温和了不少:“谢仵作年少有为,依咱家来看,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公公如此厚爱,草民记下了。日后若有机会,定当登门拜谢。”
谢珉没想到赵怀德会替她贿赂宫人,虽然诧异,但还是承了他的情,也同这个太监说了些场面话。
太监见她上道,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赵怀德道:“赵大人,咱家这便要回宫复命了。”
赵怀德忙不迭唤来两个捕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公公一路辛苦,下官备了些薄礼,还望笑纳。”
说着,捕快在他的授意下抬出两个朱漆礼盒。
“赵大人真是客气!等回京了咱家定要在陛下面前,多提提赵大人的识人之才!”
他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向后使了个眼色,身后小太监立刻上前接过礼盒。
赵怀德满脸堆笑,一路护送太监转身、走出县衙,直到看着他们的马车远去,他脸上谄媚的笑还未褪去。
直到马车完全从街角离开,他才长舒一口气,甚是欣喜地拍了拍谢珉的肩膀:“贤侄,你这可真是平步青云了!”
“赵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多亏信任我,我才……”
谢珉还没说完,赵怀德就好像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
他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颓然:“唉,贤侄你马上要去京城了,我却不知还要在这邺城待到何时。”
说罢,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舅兄何时能替我办妥……”
谢珉正准备出言安慰他两句,但是被身后的脚步声给打断。
“谢……谢仵作!”
贺铭一路小跑过来,看上去有些不太好意思,不敢直视谢珉的脸,只是别着脸向她祝贺道:“恭喜你,被调到刑部去了!”
许久不见,他的皮肤晒得更黑了一些。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炊饼:“知道你没吃早饭,特意买的。”
周围的衙役们也纷纷围上来,有人递来新做的护腕,有人说着奉承话。
谢珉跟他们其实算不上熟悉,如今却不停有人找她搭话,她实在是有些疲于应付。
赵怀德看出了谢珉的局促,立刻叉着腰,挺着大肚子挥手道:“都别在这儿杵着了!今日衙门没事干么?赶紧去干活,别影响谢贤侄!”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纷纷面带不满地离开了,赵怀德也跟着一道去处理公事,只有贺铭留了下来。
他眼神有些复杂,低头看着谢珉,只觉得许久不见,她似乎又长开了一些,看上去更加清瘦了几分,却变得更加明艳。
她明明只着了一身素色的衣袍,却还是让人见了移不开眼。
“这一去京城,怕是再难相见。”贺铭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发闷:“京城不比此处,盘根错节,处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
“谢谢贺捕头关心,我会小心的。”
谢珉笑了笑,素色衣袍下的身形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折损的韧劲。
他实在放心不下,她一个弱女子去京城,万一被人发现了身份岂不是欺君之罪?
这一刻,他万分厌恨自己低微的身份。
若是自己手中有权,像宸朔王一样,是否谢珉便能多看自己一眼?
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每次谢珉都忙于各种各样的案件,甚至不会分神多看自己一眼。
可是每一次见到她,她的身边都跟着宸朔王。
贺铭只觉得心头的苦涩又浓烈了几分。
强压着心头复杂的情愫,他压低了音量对谢珉叮嘱道:“谢仵作去了京城可暂时要收敛一下锋芒,如今王爷出征,若是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只怕无人可以护着你……”
他这话说得真心,谢珉却觉得格外刺耳。
什么叫无人护她?
她脸上原本就淡的笑意更是瞬间消散,她抬眸看向贺铭,琥珀色的瞳孔没了平日的清明,宛若寒冰一样冷淡。
“贺捕头是觉得,我能活到今日,全靠旁人庇护?”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铭的声音发闷,晒黑的面皮泛起潮红:“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一个女子,还是要小心为妙,毕竟那些世家……”
“世家又如何?”谢珉冷笑一声。
她此行便是为了去斗垮那些世家。
“我从最初师爷命案验尸开始,哪次不是刀尖上舔血?贺捕头如今倒觉得,没了王爷,我便寸步难行?”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贺铭强撑的镇定。
“我只是担心......”贺铭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能有些颓然:“姑娘若觉得我多事,当我没说便是。”
谢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贺捕头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路是自己走的,旁人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说罢,她便扭头离去,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