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的话说完,验尸房除了呼吸声,便只剩下一阵死寂。
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刘成几人面露惊恐,在深秋苦寒的气候里,额上居然渗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孙彪虽然被此事给惊到了,但到底走南闯北,还是见过不少惊悚离奇的案件,所以看上去要比那几人都镇定些。
柳文轩神色复杂,看着这一片狼藉的验尸房,皱着眉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孙彪率先回过神,他一下就品出了这案子中奇怪的地方:“不对啊,张家这样的本地望族,就算是为了家中独子死后选亲,也不至于找一个有孕之人啊!而且这新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形,到底是何人这么残忍,对一个孕妇下手?”
谢珉目前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向他们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怀疑张家公子张景瑞,因为某些原因被人打死,张家愚昧,不愿独子在地下孤单,便举办了这场闹剧一般的婚礼。匆忙之下买了一具女尸,却不想触怒了这女孩的亲人或者恋人……”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大概率给张家下毒的,这女孩的恋人,也就是孩子的父亲。也许,姓李的根本就不是新娘子,而是她的恋人。”
见他们面露不解,谢珉解释道:“我之前以为女孩手上的戒圈刻着‘李’字,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姓李,可仔细一想,这并不合理,哪里会有人将自己的名字刻在戒指上?想来,刻上去了大概是心上人的姓氏。”
她拿起李氏的左手,那枚银质戒圈紧紧嵌在指骨上,历经浸泡依然能看清内侧的“李”字。
孙彪点了点头,也分析起来:“这戒圈的工艺粗糙,像是街头小银匠打的,绝非富家小姐的饰物。戒圈内侧有明显的磨损,说明她戴了很久,对这枚戒指极为珍视,这的确更可能是恋人所赠。”
但他即刻产生了更大的疑惑:“这新娘子既然有恋人,为何还会被人杀害?”
“我怀疑,这新娘子是被人拐卖的。”
“人口拐卖?你、你可有证据?”孙彪有些头疼,他没想到原本只是查灭门案,居然还牵扯到人口拐卖的案子。
这案子一下变得更加棘手了。
谢珉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柳文轩,见他垂着的眼帘微微颤动,便将到了嘴边的“河伯教”三个字咽了回去。
昨日在河伯教的所见所闻,让她意识到这河伯教未免有些太过张狂了,让她不免猜测是否官府也有人参与其中。
此刻柳文轩在场,有些话她不便明说。
“这只是我的猜测。”谢珉自然地举起新娘的手:“张家这样在本地很有名望的家族,若是给独子定亲,想来也是大族女子。可你们看新娘子的手掌,上面全是干活留下来的细纹,手背上还有许多冻疮溃烂愈合后留下的疤痕,若是贵女,想必一定会很爱惜自己手掌的模样。”
她说得有些道理,孙彪便蹲下身仔细端详那双手,指腹轻轻拂过掌心的纹路。
“不止这些。”谢珉将新娘的衣袖往上捋了捋,露出小臂上几道浅褐色的疤痕:“这些疤痕是鞭伤愈合后的痕迹,边缘还有些凹凸不平,应该是被粗糙的麻绳捆过。一个即将嫁入豪门的新娘子,怎么会有这些伤痕?”
柳文轩看着新娘,神色晦暗不明。
孙彪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一会儿捏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就像是遇到了什么莫大的难题。
人口拐卖牵扯甚广,稍有不慎就会触动地方势力的利益,更何况还可能与某个秘密教派有关,这绝非他们两个外来的验尸官能应付的。
“柳大人。”孙彪突然起身,脸上挂上了一个谄媚的笑容:“案子查到这里,咱们仵作能做到的便只有这些了,所有证据我会让人清点好交给您。”
“验尸差事已了,再留在此地不合章程,我和谢小子明日……不、马上便回刑部复命,您看如何?”
“孙副作这话说得哪里话。”柳文轩的声音低哑,也没了之前那副温和的模样,看上去居然有些阴郁:“此案牵涉甚广,只怕还是要孙副作何谢学徒协助一番呐!”
孙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角的皱纹堆得密了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柳大人,这本就是你们的案子,我们只是刑部派过来协助你们的。后面探案的事情,我们不会再插手了,案件真相和卷宗,也是你们该调查的。”
“我们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孙彪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但谢珉从他背在身后紧紧握住的拳头,一眼看穿他的害怕。
柳文轩盯着孙彪看了半晌,见他脖子梗得笔直,眼神却有些闪烁,突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倒让孙彪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既然孙副作执意要走,本官也不好强留。”柳文轩的声音缓和了些,眼底的阴郁散去不少:“只是所有验尸记录还请孙副作留下,也好让本官向府尹大人交代。”
孙彪像是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那是自然!谢小子,把验尸记录都整理好给柳大人送过去!”
他偷偷观察柳文轩的神色,见对方确实没有再阻拦的意思,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这小子显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只要他们不回京乱嚼舌根,柳文轩就愿意留他们一命。
柳文轩的视线落在谢珉身上。
本来刘成抛出河伯教的时候,他也只是想着这小子会知难而退,却不知她竟然真的去查了。
只是不知她这番调查的结果,是因为在那边看到了什么……还是真的是误打误撞推测出了真相。
好在,谢珉没有像前两天那样不知死活地坚持调查,反倒是十分乖顺的听孙彪的话,去书案那里将验尸记录递到了他手中。
柳文轩接过卷宗,粗略浏览了一番,上面记录的十分详细,不像是拿来糊弄他的赝品。
于是他将卷宗收入袖中,重新露出一副笑脸来。
“既然孙副作走得急,那本官就不送了。”
孙彪如蒙大赦,拉着谢珉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要踉跄。
直到走出验尸房的大门,凛冽的秋风灌进衣领,他才像是突然找回力气,挺直了些腰板,却依旧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