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传来一声刺耳的裂帛声。
华盖车华丽的锦缎窗帘连同帘上的金钩竟被一柄弯刀硬生生划开,如同剥开一件华美的包装,露出了车里令人窒息的景象——
“放开我!啊——!”
两个花容失色、发髻散乱的年轻女子尖叫哭喊,如同两只待宰的羔羊,被两个彪悍的黑衣蒙面匪徒一左一右粗暴地从车中强行拖拽出来。
卫云姝瞳孔骤缩,她强压下瞬间冲上喉头的酸意,手指用力抠进掌心软垫,才勉强稳住心神。
“是官家女眷!不能露脸!”顾暄的声音在她耳边如铁石般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群畜生见人就砍!殿下若被他们认出,必定更改目标!风险太大!此地不宜久留!护卫列阵!护驾先行入寺!”
几乎在他低喝的瞬间,一直策马守护在公主鸾驾两侧的护卫首领黎岳早已拔刀在手。
“锵啷”数十声整齐的利刃出鞘声响起,三十余名公主府铁卫瞬间收缩队形,结成一个铁桶般的护卫圈。
顾暄也迅速撤回探视的目光,手掌紧握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眼神冷厉如冰!
“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一个穿着湖绿比甲的瘦小身影,带着一身擦伤,连滚带爬地猛然窜出。
“求贵人!救命!”她凄厉地喊叫着,试图扑近。
“拦下!”顾暄眼中冷光一闪,看也不看那奔来的婢女,声音毫无温度,“任何人不得靠近!挡路者直接驱离!”
两名外围护卫长枪一横,枪尖寒芒闪烁,将那拼死冲来的婢女硬生生隔在了一丈之外。
那婢女看着鸾驾没有丝毫停留迹象,反而加速驶离,绝望地发出一声濒死的哀嚎,瘫软在地。
卫云姝闭了闭眼,掌心冰凉。
她明白顾暄做的对。那群亡命徒绝非寻常匪类,如此光天化日伏击官眷护卫,必是敢杀红了眼。
她此刻若轻举妄动暴露身份,只会引来更疯狂的撕咬。
车队在公主府卫队紧密的护卫下,毫不停顿地径直驶入了相国寺的山门之内。
奇怪的是,那些原本凶悍砍杀的匪徒,或是对新闯入的这队人马目标明确有所忌惮,或是被那几十把凛冽刀锋震慑,竟无一人试图上前阻截。
山门里外的静谧与喧嚣,如同两个世界。
车内的卫云姝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后背竟已冷汗微湿。但她并未迟疑,车停瞬间,已霍然站起。
“殿下!”一直守在她身侧紧握匕首的秋平连忙伸手搀扶。
卫云姝甩开她的手,自己猛地掀开车帘跳下车来,脚下一软差点绊倒。
冬安与夏欢急急上前扶住。
外面那凄厉的哭喊尖叫仿佛隔着山门高墙依旧清晰可闻。
卫云姝脸色紧绷如弦,凤眸中寒光凛冽,一指山门外:“黎岳!”
“末将在!”黎岳跨步而出,单膝点地,甲胄铿锵作响。
“点你手下几个最强的好手,立刻出山门驰援!”卫云姝语速飞快,每个字都如同碎冰,“以救人为第一要务,但自身安全同样紧要!若救得下便救,救不下,保全自己为上!防人调虎离山!”
她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目光如电扫过黎岳及手下精锐。
“末将领命!”黎岳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起身,快速点出六名身手最为矫健悍勇的护卫:“跟我走!余下人等,死守殿下,胆敢靠近者,杀无赦!”
六名精兵悍卒拔刀紧跟黎岳,朝着山门外的战场直扑而去!
他们的加入如同及时注入的强心针,极大地鼓舞了那辆豪华马车周围仅剩的几名绝望护卫的士气。
刀光剑影顿时更加激烈,金铁交鸣之声炸响一片!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僵持激战中,那领头的蒙面匪首猛地吹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唿哨!
“撤!”
所有蒙面匪徒瞬间如同鬼魅般后撤,竟极其训练有素。
几个匪徒,动作极快地将地上那两个被拖下车的女子和另一个不知何时从车中揪出来的丫鬟,像扔麻袋般粗暴地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几匹快马。
“驾!”“驾!”
马蹄声急如骤雨!
“放我下来——!”一声女子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划破树林。
就在这时,一个狼狈的身影猛地冲破了公主府护卫留在山门外的最后人墙,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披头散发,脸上沾满灰土和泪水,朝着卫云姝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冲来!
“公主殿下!”声音凄楚,带着恐惧和恳求。
卫云姝定睛一看,黛眉瞬间拧紧。
齐国公府二小姐——司徒飞芸!那个前世曾数次对自己落井下石,在外散布流言蜚语的司徒二小姐!
“拦住她!”
守在卫云姝身前的冬安反应最快,一个闪身便挡在卫云姝前方三尺,手中早已出鞘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向前一指,冰冷锋锐的剑尖几乎点到了司徒飞芸剧烈起伏的胸口,硬生生将司徒飞芸逼停在原地。
司徒飞芸被剑尖惊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她仿佛完全忘记了旧日恩怨,也忘了昔日贵女的仪态,额头砰砰地撞击着地面,哭得声嘶力竭,涕泗横流:
“殿下!殿下开恩!求您了!救救……救救新昌郡主吧!求您了!”她猛地抬起头,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伙匪徒消失的密林方向,“方才被掳走的……被掳走的是新昌郡主和她的贴身侍婢啊!殿下——!”
新昌郡主?!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
刹那间,前世关于这位宣王幼女新昌郡主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宫宴上的阴冷算计、言语间的狠毒陷阱、甚至牵扯到某位宫妃的死因传言。
她那跋扈骄横、睚眦必报的性情,卫云姝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着厌恶直冲心头。
袖手旁观?她求之不得!眼不见为净!
司徒飞芸见她脸色阴晴不定,迟迟不发一语,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几乎破灭。
“殿下!求您了!新昌郡主若有闪失,宣王……宣王殿下……呜呜呜……”
宣王!
当今天子的异母皇叔,手中握有西南重镇兵权,性情暴戾偏执,最是护短!
尤其将新昌郡主这个老来所得的幼女视为掌上明珠!前世新昌郡主仗着父势在京城飞扬跋扈,屡犯宫禁,最后也不过是禁足府中几日,可见宣王溺爱之深。
若今日自己当真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这眼珠子般的女儿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掳走而毫无作为……
别说宣王会如何雷霆震怒,单是圣上那里,一个“坐视皇亲宗室遭难而不救”的口实压下来,也足够她喝一大壶。
前因后果?宣王会听吗?他那性格,只记结果。届时,滔天怨怼只会冲着她临川公主府而来!
这浑水,不趟也得趟!
“黎岳!”卫云姝眼神骤然转厉,先前那一丝犹豫荡然无存,“人还没救回,再带刚才那队人,追!”
听到命令,黎岳没有一句废话,甚至连身上的尘血都未及擦拭,猛地一挥手:“原班人马!跟我上!”他自己也即刻翻身上了一匹侍卫牵来的快马,当先朝着密林方向疾驰。
六名刚刚经历厮杀的悍卒再次翻身上马,紧随而去。
“焦二!”卫云姝语速飞快,“立刻进寺!告知方丈此处匪情,请方丈即刻调派寺中护院武僧下山搜寻郡主及侍女踪迹!快去!”
“是!殿下!”焦二哪敢耽误,连滚带爬地就往寺内深处冲去。
卫云姝深吸一口气,转头正欲命令冬安速遣侍卫快马回城通知兵马司和京兆府,然而——
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殿下!”黎岳带着喘息和一丝痛楚的声音已然传来。
众人惊愕望去。
只见黎岳已经策马奔回,胳膊外侧的甲胄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已将手臂染红一片。
他身后,几名骑马的护卫马背上各驮着一个人。
其中黎岳的马背上,赫然趴着一个衣衫凌乱、发髻散乱的女子。
她被反绑了双手,堵着嘴,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极度恐惧后的空洞。
另一个侍女则被另一名护卫抱着马背上,也是狼狈不堪,但显然活着。
更后面,十几名手持齐眉棍的相国寺年轻武僧也呼喝着快步跑了出来,但赶了个晚集。
黎岳勒马停在卫云姝数步外,忍着痛意翻身下马,半跪在地:“禀殿下!幸不辱命,贼子熟悉地形窜逃极快,属下追入密林不到半里便赶上。新昌郡主及其近身侍婢被夺回,余贼负伤遁入深山了!”
他喘息了几下,才加了一句,“郡主受了惊吓,但……似乎无大碍。”
卫云姝的目光从死里逃生的新昌郡主脸上收回,落到黎岳被血浸染的胳膊上,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悄然松了一丝。
“辛苦了!”卫云姝声音放缓,“速带黎侍卫长入寺,就近寻干净禅房仔细处理伤口,其余人等,将郡主一行妥善安置!”
她目光扫过周围一片狼藉,又看向跑来的方丈,后续诸多琐事,才刚刚开始。
……
相国寺后院禅室的沉静檀香还未散尽。
青瓷茶杯里袅袅的热气裹着方丈平和的声音,道出那支上上签的谶语——“月出沧渊,龙潜终飞”。
顾暄垂眸凝视着手中那枚薄薄竹签,唇角噙着抹郑重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将竹签纳入贴身的锦囊收好。
卫云姝面上虽矜持浅笑,心头却如古井不起微澜。
这些虚言天命,前世已听得太多。她微微颔首,正待礼辞方丈离开这方宁静之地。
“砰——哗啦!”院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
随即便是硬物猛烈撞上门扇的声音和一个年轻和尚惊骇到失声变调的尖叫:“方丈!方丈不好了!傲天、傲山……还有德明、德光他们四个被…被人强行拖走了!!”
这声变调的嘶嚎如同一块巨石砸破了禅室虚浮的祥和。
卫云姝猛然抬眼,与顾暄瞬间交汇的目光中掠过同样的寒芒。
“走!”卫云姝毫不犹豫,转身便朝他们落脚的东院大步而去。
顾暄紧随其后,袍袖下的手已按住腰间剑柄。两人步履如风,越靠近东院,空气中那股铁血肃杀之气便越是浓烈刺鼻。
转过一道月洞门,东院那熟悉的石阶景象撞入眼帘。
但此刻,院门紧闭,外面密密麻麻围满了全身披挂的武士。
深青色甲胄,前胸护心镜上浮雕着一个狰狞的狻猊兽头——宣王府府兵的徽记。
堵门灭口?!卫云姝心头电光石火!
所有线索瞬间串连,新昌被掳——侥幸脱险——但她那骄横又极端看重声名的性子,如何能容忍被贼人掳走的耻辱成为京城笑柄?
她不敢怨恨劫匪,也恨那些知晓她狼狈、甚至参与援救的“多事之徒”。
尤其相国寺那几个武僧,亲眼目睹她被拖出马车,必须从世上彻底消失。
而山下那些本该第一时间搜救的宣王府府兵,却如此精准迅猛地出现在了事发地点后方,分明是早已得到密令!
守株待兔!
好毒的心思!
卫云姝唇边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滚开!公主殿下面前,谁敢放肆!”守在院门前唯一未被合围的公主府护卫小队长正与几名宣王府兵对峙,怒声呵斥。
对方根本不予理会,如同冷硬的石雕。
院内却突兀地传来一声女子慵懒尖刻的吩咐,打破了外围剑拔弩张的死寂:“放——临川公主进来。”
是那个不久前还在马背上惊吓失魂,如今却已恢复了一身凌厉气势的声音——新昌郡主。
院门被粗暴推开一条缝隙。
卫云姝并未立刻踏入,她身形纹丝不动,目光平视着院门缝隙后那片深不见底的压抑空间。
她甚至没有回头,但眼角的余光已准确地捕捉到了身侧顾暄细微的肢体动作。
他的重心微微下沉,左手拇指已然抵开了剑锷处暗藏的绷簧。
足够了。
下一刹那!
“锵——嘡啷!”
电光石火!一声金铁炸裂的锐鸣撕裂空气。
剑光如雪练惊鸿,毫无花巧地斜劈,力贯千钧!
“呃啊——!”
凄厉的惨嚎同时爆响!挡在卫云姝前方最近的两名宣王府兵根本来不及格挡,甚至来不及看清剑势,只觉臂上一凉。
下一刻,刺目的血泉如同两道喷薄的瀑布,猛地从他们右肩胛狂飙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