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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飞芸那双素日里清静温和的眼眸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极度的震惊在她眼底翻滚碰撞,几乎要在平静的面容上撕裂开一道口子。

是了!她明白了!

皇后对新昌郡主这近乎离奇的纵容与偏宠,根本无关血脉亲疏。

联姻!

这是将整个宣王府的势力押注在太子身上的筹码。

用一个太子妃位,一座未来国母的凤座,换取宣王手握重兵的关键支持。

皇后的纵容不是慈爱,而是昭然若揭的笼络。

她在用毫不掩饰的宠爱告诉整个皇宫、告诉朝野上下,新昌郡主是她认定的、未来的太子妃!

她今日敢纵容新昌“淘气”,明日就能容下更多!

司徒飞芸的目光落在新昌郡主带着一丝纯真委屈的侧脸上,心底如同滚过一阵冰冷的雪浪。这看似懵懂无知的宣王郡主,真的只是被宠坏的骄纵金丝雀?

还是……

但新昌郡主认准的,可一直是四皇子卫元昊啊。

无声的叹息在她胸腔内炸开。

皇后费尽心机的这一局,怕是要竹篮打水了!

就在这时。

“皇后娘娘!找着了!找着四公主殿下了——!”

那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嘶哑哭腔,一路由远及近冲撞进死寂的殿内,如同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膜。

一个管事宫女打扮的中年妇人披头散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门槛,重重摔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顾不得疼痛,只顾着昂起头,脸色惨白如金纸:

“在……在玉湖边上。西边最陡的那座假山根底下!找到四公主了!可、可殿下她从高处摔下来了!一头栽在池边的太湖石缝里……现在……是昏死过去了!头上老大一片血……怎么都叫不醒啊娘娘!”

“咣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开。

皇后手中那只捧了许久的青玉缠枝莲盏,骤然从指间滑脱,重重砸在紫檀大案坚硬冰冷的边角上。

名贵的玉盏瞬间碎裂成几块,滚烫的茶汤泼溅而出,洇湿了明黄的裙裾下摆。

皇后却浑然不觉。她的身体猛地一晃,若非及时撑住了沉重的凤椅扶手,只怕要踉跄栽倒。

那张向来端凝威严的脸上,此刻竟失了所有血色,剩下的只有骇人的惨白。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像一道无形的霹雳,狠狠劈中了紧挨皇后而坐的新昌郡主。

“萱萱……”

新昌郡主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顶浇下。

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蛋,在殿内惨白的宫灯映照下,变得死灰一片,眼瞳急剧收缩。

假山……摔落……昏死……一大片血……

怎么会?

自己明明只是把她放在靠近山顶的一处凹陷石窝里。

萱萱虽然被吓哭了但还抓得紧紧的,她怎么会摔下去?怎么可能摔得那么重?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以前那些被皇伯伯轻轻叱责一句便揭过的小把戏,和眼前这桩要人命的大事比起来,简直如同儿戏!

那是什么地方?近三丈高的假山!下面是棱角如刀的太湖石!

萱萱……福贵人的眼珠子,皇上的心头肉!她若真的因此咽了气,自己也要陪葬!

皇后纵容?宠爱?在这等关乎圣上骨血的泼天大祸面前,全是虚幻泡影。

她恐怕连留个全尸都难!

“不……不会的……我只是……只是要吓吓她的……”豆大的冷汗顺着新昌郡主光洁的鬓角,如同毒虫般蜿蜒爬下,带着冰冷的刺痒。

站在不远处的司徒飞芸,更是惊得连退了两小步,指节绷得惨白。

眼前的剧变比最坏的臆想还要可怕万倍。

她不敢想象新昌将会面临什么。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

皇后眼中那山崩海啸般的震骇如同被无形之手强行压入深潭。撑在扶手上的那只戴着硕大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极度发白,但她的身体却猛地挺直!

“慌什么!”皇后厉声呵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镇住了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和满殿惊骇噤声的宫人,“速将陛下年前赐下的那支五百年长白老参,还有库房里去年辽东进贡的极品雪蛤膏,统统取出来!立刻送去福贵人处!仔细问明伤情!另传哀家懿旨,让太医院院判亲自过去!不惜一切代价,给哀家把人救回来!”

她语速极快,命令一条条清晰而下。恐慌?失措?这些情绪在她重新挺直的脊梁下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留下迫人的威仪。

宫人们如同溺水获救,得了主心骨,立刻屏息凝神,手脚麻利地动了起来。

管事宫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叩了个头,连声道“遵旨!遵旨!”便踉跄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被宫人再次无声地关阖,将那惶急的脚步声隔绝在外。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唯有博山炉中残余的鹅梨甜香丝丝缕缕地浮动,夹杂着青玉碎盏残留的微苦茶气,混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氛围。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转过头。她没有看瘫坐在地的新昌郡主,也没有看旁边面无人色的司徒飞芸。

她只是将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然后,这只保养得宜的手,慢慢地抬了起来,猛地一把抓住了新昌郡主的手腕!

新昌郡主惊得浑身剧颤,如同被烙铁烫着,猛地抬头,对上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前一刻的宠溺慈爱?只剩下一片冰封千里的寒潭和毫不掩饰的杀机!

“新昌……”皇后的声音压得极低,“四公主摔在了假山脚下,摔在了池边的太湖石上,昏迷不醒,头上,全是血。”

她盯着新昌郡主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福贵人就这么一个宝贝眼珠子,皇上更是将她捧在心尖尖上,她若真的因这从假山上落下的一摔香消玉殒……”

皇后的手腕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新昌郡主皮肉里,“你觉得,这事若被查实,是谁把她放上去的。你新昌郡主,会有什么下场?”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丧钟在新昌郡主脑中轰然炸响。

“不……我不要去!”新昌郡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爆发出凄厉的尖叫,眼泪汹涌而出。

“我不去皇伯父那儿!我害怕!皇后娘娘救救我!求您别说!千万别说出去!”

求生的本能疯狂扭曲着她的脸,她反手死死抓住皇后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有人看见!真的!娘娘!只有您刚才问她下落的时候……只有咱们三个在殿内……除了咱们……再没人知道啊娘娘!”

她急切地看向皇后,眼神疯狂乞求着肯定:“是咱们三个!只有我们三个!对不对?没人看见!没人会知道是我做的!”

“只有咱们三个?”皇后那冰冷的声音如同蛇信吐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刺力,缓缓转向了伫立在一旁的司徒飞芸。

视线落下的刹那,如同无形的重压!

司徒飞芸只觉得一股巨力当头砸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金砖地上。

“臣女司徒飞芸……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娘娘说如何便是如何……今日殿内之事……臣女……此生此世绝不吐露半字!”

皇后冰冷的视线在司徒飞芸匍匐如犬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彻底的掌控。

随即,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新昌郡主那张泪痕狼藉的脸上。

“萱萱若是醒了呢?”皇后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冰冷的风钻入新昌郡主耳中。

醒了?那个被自己亲手放在假山上的小女孩……若是醒了?

那张稚气惊恐的脸瞬间在新昌郡主眼前无限放大。

一个六岁的孩子,吓破了胆,看到皇帝和太医,会不会指着鼻子尖叫:“是新昌姐姐!是新昌姐姐把我抱上去的!”

完了!彻底完了!

哪怕没有目击证人,受害者本人的指认,便是铁证。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咽喉。

“不能……不能让她醒……”

几个裹着冰碴和血腥气的字眼,如同毒蛇吐信般,不受控制地从新昌郡主剧烈颤抖的齿缝间挤了出来。

说出口的瞬间,连她自己都猛地一颤。

但她那双被巨大恐惧烧得有些赤红的眼睛,却在下一秒死死盯住了皇后。

皇后的瞳孔,在新昌郡主吐出那句“不能让她醒”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一声,如此干脆利落!

她看着新昌郡主那决绝眼神的深处,都不自觉地掠过一丝极幽微的忌惮。

这看似娇纵却无心机的小郡主,骨子里的狠绝,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多了。

“混账话!”皇后厉声呵斥,声音带着薄怒与长者的威严,盖过了方才那令人心悸的沉默。

她站起身,明黄凤袍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砖,不再看新昌郡主那张脸,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沉沉暮色笼罩的宫阙。

“云萱是陛下心头至宝,哀家岂容你动这等念头!”

她背对着两人,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冷酷:

“只是……伤在那样险要的位置……天意如此……怕是……留不住了……”

皇后微微侧过头,阴影模糊了她一半的面容。

“去告诉院判,四公主伤势沉重,恐非药石可逆。让他尽人事,听天命吧!”

……

福元宫的正殿内,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和暖香息。

沉重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最粘稠的冷水,无声地浸透每一寸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原本为照顾小公主而摆设的彩绘玩物,此刻都显得荒谬而刺眼。

福贵人瘫坐在黄花梨拔步床的脚踏边,一身素色常服被泪水浸得斑驳。

她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姣好的容颜浮肿苍白,只剩下间歇无法自抑的抽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嘶鸣。

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死死盯住床上小小的身影,仿佛要将她刻进骨血里。

四公主卫云萱静静地躺在堆叠的锦被之中。小小的身子几乎没有起伏,脸色是失血的蜡黄,乌黑的发髻散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两名负责看护四公主的贴身宫女,面无人色地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距离拔步床三步开外。

她们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连磕头请罪的力气都没有了。

完了,全完了……小公主伤重至此,无论生死,她们这些失职的近身宫人,注定要粉身碎骨!

太医院年逾花甲的瞿太医刚刚收回按在四公主腕间的手指。

他紧锁着花白的长眉,脸色凝重得如同冬日阴霾的天空。

缓缓退开两步,转向福贵人,声音沉哑带着疲惫与无奈:

“贵人请节哀。四公主玉额角伤口虽已止血包扎,但颅骨遭受重创,颅内淤血凝聚,阻滞气血与灵窍相连,故而昏迷不醒……”

福贵人猛地抬起糊满泪水的脸,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瞿太医!开药啊!求您想法子救救萱萱!她还那么小……”

瞿太医沉重地摇了摇头,避开福贵人的目光:“微臣惭愧,已尽全力开方。此药重在行气活血,化瘀通窍。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下去,“颅内淤血,位置凶险。药石之功是否能达,能驱散几分,实在只能看天意了。”他低下头,袖管微微颤动,“微臣这方子,即刻便遣人往御药房精制。”

天意?又是天意?

福贵人眼中的光一寸寸熄灭,如同燃尽的蜡烛,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她瘫软下去,额头无力地抵在冰冷的脚踏木沿上,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

一名同样面色凝重的小太监弓着腰,托着一个盖得严丝合缝的紫檀小托盘快步走入,盘上放着一只热气袅袅的白玉药碗,浓郁的苦涩药气瞬间冲散了殿内原有的味道。

瞿太医仔细确认过药汤后,对小太监低语:“小心些,莫要惊扰贵人。”

“贵人,药煎好了。”小太监捧着药碗,声音颤抖着跪在福贵人脚边。

福贵人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坐直身体,眼中重新燃起一束不顾一切的火苗。

她几乎是扑上前去,一把从托盘上抢过那只滚烫的玉碗,滚热的药汁溅出些许烫红了她的手背也浑然不觉。

她也不看任何人,端着碗就跌跌撞撞扑回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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