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热得像个蒸笼,灶膛里火苗乱窜,映着陆亦川专注的侧脸。
他掂勺翻炒,动作利落,浓郁的菜香很快飘满了整个院子。
江晚在一旁给他递盘子打下手,看着他额角沁出的汗珠,心里又软又酸。
这男人,拉回一整车砖,累得跟狗一样,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周霞指使着进了这鬼地方。
外面乘凉的,却是陆家正儿八经的儿子和儿媳妇。
“你歇会儿,我来炒。”江晚看不下去,想去接他手里的锅铲。
陆亦川侧身躲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笑。
“不用,你站远点,油烟呛人。马上就好,你不是想尝尝这儿的菜吗?我多放点肉。”
他声音不大,却让江晚心里堵着的那股气消了些。
她没再坚持,只是默默把切好的葱花递过去。
饭菜很快上桌。
一张大方桌,陆大松理所当然地坐在主位,陆昭紧挨着他,王芳和陆婷婷两个孕妇被安排在最舒服的位置,周霞则围着他们团团转。
陆亦川和江晚,被挤在了最末尾的角落,跟来蹭饭的没什么两样。
男人们从工地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上桌就只顾埋头扒饭。
周霞一个劲儿地往陆昭碗里夹红烧肉,“多吃点,盖房子累,得补补!”
又转头对王芳换上另一副面孔,“小芳,这鱼没刺,你吃这个,对孩子好。”
王芳矜持地点点头,享受着老佛爷的待遇。
她眼珠子一转,瞥见默不作声的江晚,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用公筷夹起一块明晃晃、颤巍巍的肥肉,慢悠悠地越过半个桌子,“啪”一下丢进江晚碗里。
“弟妹,今天可辛苦你了,在厨房里忙活半天。这块肉最肥,吃了补力气,特地奖励你的。”
王芳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一桌子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语气,跟打发叫花子没区别。
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那块肥肉在白米饭上油亮亮的,扎眼得很。
陆大松和陆昭只顾着吃饭,头都没抬一下。
周霞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就等着江晚发作,好坐实她不懂事的名声。
陆亦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筷子攥得死紧,刚要开口,却被江晚在桌下轻轻按住了。
江晚脸上丁点怒气都没有,反而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她也拿起公筷,慢条斯理地把那块肥肉夹了起来,又稳稳当当送回王芳的碗里。
“嫂子可真会说笑,我哪儿敢跟你抢。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正需要油水的时候。这好东西,你可得多吃点,将来生个白白胖胖的大侄子,也算我和亦川的一份心意。”
她声音清脆,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王芳的脸“唰”地一下就僵住了,那块肥肉躺在她碗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像个烫手的山芋。
江晚像是没看见她的窘迫,又笑着补了一句:“说起来,嫂子,刚才你说亦川欠你的,我这脑子笨,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多大的人情债啊?能让你怀着孕还记挂。不如说出来,我们也好早点还了,省得你操心,万一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空气都凝固了。
王芳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我……我那是……”
“吃饭就吃饭,哪儿那么多话!”周霞见势不妙,立刻把脸一沉,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冲着江晚呵斥,“长辈都在呢,有你这么跟嫂子说话的吗?一点规矩都不懂!小芳肚子里怀的是我们陆家的长孙,金贵着呢,用得着你在这儿阴阳怪气?”
江晚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没再吭声。
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王芳和周霞这反应,摆明了心里有鬼。
这所谓的“债”,根本就是一笔见不得光的烂账!
陆亦川从头到尾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王芳的挑衅,看着周霞的偏袒,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地针对江晚。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以前只觉得母亲偏心,嫂子刻薄,可今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家,对他和江晚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算计。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住了江晚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他便用自己的掌心用力包裹着。
“砰!”
陆亦川猛地站了起来。
桌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拉起江晚的手,声音冷得掉渣。
“我们吃饱了,你们慢用。”
“你干什么去?饭还没吃完!”周霞也跟着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喊。
陆亦川拉着江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走到院子门口,他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妈,以后盖房子的事,我会来帮忙。”
“但做饭这种活,别再叫江晚。”
他停了一下,吐出更重的话。
“她不是我们家的长工,更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受气包。”
“以后,我媳妇,不会再来给你们做一顿饭。”
说完,他拉着江晚,大步走出了院子,留下身后一桌子错愕和愤怒的人,以及周霞气得发抖的身影。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陆亦川心里的那团火。他知道,今天这顿饭,把他和这个家之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江晚和陆亦川就去了村口的采摘园。
草莓大棚里第一批草莓已经收尾,新种的几样反季节蔬菜长势喜人,翠绿的叶子上挂着露珠,在晨光里亮晶晶的,极其漂亮。
陆亦川几乎不让江晚动手,挑水、翻地、除草的活儿全都自己包了。江晚想过去搭把手,刚拿起锄头,就被陆亦川按住了。
“我来,你站旁边歇着。”他语气不容置喙。
江晚拗不过他,只好在一旁负责记录规划。两人一个埋头苦干,一个动脑规划,偶尔视线对上,空气里都是安宁的味道。
“等这批菜卖了,咱们把钱都存起来。”陆亦川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把汗,对江晚说,“以后咱家里的钱,你拿着。想买什么,想做什么,都你自己说了算,不用问任何人。”
江晚心里暖烘烘的,面上却故意逗他:“哟,陆大管家这是要提前上交财政大权,当甩手掌柜了?就不怕我把家底都卷跑了,让你喝西北风去?”
陆亦川看着她,眼神认真,“你卷钱可以啊,但是一定一定记得把我一起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