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都尝尝,两边都尝尝,看看这味道,到底有多大差别。”
江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互相推搡着上前。
大家轮流用指头,分别蘸了一点精品酱和陶罐酱,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起初,人们脸上还带着几分审视和狐疑,可当那两股几乎一模一样的酸甜滋味在舌尖上炸开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咦?这味儿……没啥不一样啊?”
“硬要说,玻璃瓶里的甜丝丝的,但这陶罐里的果子味儿更冲!”
“都好吃!好吃得很!”
事实就摆在眼前,那几乎尝不出差别的浓郁口感,比江晚说一百句都有用。
刘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在人群里杵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江晚等议论声小了些,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味道,大伙儿都尝了,没差。现在,我再给大伙儿算笔账。”
她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
“精品酱,玻璃瓶一个一毛五,五十斤一级白糖十块零四毛,这还不算柴火人工。一瓶的成本将近三毛,我们卖五毛,挣的是城里人的钱,挣的是咱们陆家村的牌面!”
她话锋一转,用树枝笃地一下敲了敲地上的陶罐。
“可这陶罐酱呢?罐子是苞米面换的,跟白捡的没两样。‘次果’是挑剩下的,也不算钱。唯一花钱的就是糖,咱们还可以少放点,让它果子味更足!这样一罐,成本撑死了几分钱!我打算就卖一毛钱一罐!”
“这一罐酱,咱们几乎不挣钱,就是不想糟蹋了东西,想让大伙儿都尝个鲜,解个馋!”
她把树枝往地上一扔,视线扫过全场,最后钉子似的落在了刘三那张灰败的脸上。
“刘三叔,现在你告诉我,我这算盘,到底是在糊弄谁?是把好东西藏着掖着,还是想让咱们陆家村的每一个人,都能花最少的钱,吃上自己村里产的好东西?”
一番话,砸得人心头发颤。
所有人心里的那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羞愧和对刘三的鄙夷。
“好家伙,刘三你个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玩意儿!”
“就是!江晚一心为咱们着想,你倒好,在这儿挑拨离间!”
“自己没胆子投钱,现在看我们挣钱了,眼红了是吧!”
唾沫星子差点把刘三给淹死。
他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再也待不下去,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跑了。
刘三这点小插曲,不仅没泼成冷水,反倒像一把干柴,彻底点旺了平价陶罐酱的火头。
分红大会才隔了一夜,陆家村用“次果”做的果酱,味道跟城里货一样,价钱却只要一毛钱一罐的消息,就像长了腿,呼啦啦飞遍了周遭十里八村。
这对于平日里买块水果糖都得掂量半天的乡亲们,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呼啦一下,赵秀兰家的院子门槛都快被人踩平了。
四面八方的村民,挎着篮子,兜里揣着几张毛票,拖家带口地涌过来。
江晚她们连轴转赶出来的两百多罐陶罐酱,大半天功夫,就被抢得底朝天。
那阵仗,比过年时供销社里凭票供应稀罕物还要火爆。
“果香加工坊”这五个字,算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地在这片土地上打响了名头。
可这股子带着甜香的风,也慢悠悠地飘进了县城,钻进了供销社后院钱主任的耳朵里。
自从上回被古师傅当众下了脸子,钱主任心里那股邪火就没熄过,一想起江晚那张不咸不淡的脸,他后槽牙都咬得咯吱响。
一个乡下丫头片子,竟敢让他当众吃瘪,这口恶气,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一直在琢磨,寻个由头,把江晚和她那个破作坊,一脚给踹进泥潭里,永世不得翻身。
当他听着陆家村用那些没人要的“次果”和土里土气的“陶罐”搞出来的平价酱,卖得如何红火时,他那双小眼睛里,寒芒一闪。
次果?陶罐?
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把柄吗!
他嘴角咧开一个渗人的弧度,一个歹毒的念头冒了出来。
山雨欲来。
果不其然,没过三天,一场大祸事,就在县城里毫无预兆地炸开了锅。
县城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风声,说好些人吃了从乡下买来的“陆家村陶罐果酱”,上吐下泻,折腾得去了半条命,差点就见了阎王!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
就在这节骨眼上,几个吊儿郎当的地痞无赖,手里高举着几个明显已经长了绿毛、罐口还糊着脏东西的陶罐,凶神恶煞地冲进了县供销社的大堂!
“黑心烂肝的商家!卖的啥玩意儿,要吃死人啊!”
“就是那个陆家村的破果酱!俺爹吃了,现在还躺在卫生院床上哼哼呢!”
“把那个叫江晚的臭娘们交出来!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们就砸了你们这破供销社!”
他们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把那几个发霉的陶罐“哐当”一声全砸在了柜台上,一股子刺鼻的酸臭味儿瞬间呛得人直捂鼻子。
供销社里买东西的顾客吓得连连后退,对着那几个破罐子指指戳戳,个个面露惊骇。
柜台后的售货员们吓得小脸煞白,哪个还敢吱声。
就在场面乱得快要失控的时候,钱主任“不早不晚”地从后院办公室踱了出来。
他拧着眉头,满面愁容,活像是对眼前这摊子事儿一无所知。
“吵什么吵!嚷什么嚷!像什么样子!”他官腔十足地呵斥。
那几个地痞一瞅见他,立马跟见了救星似的,呼啦围上去,哭爹喊娘。
“钱主任!青天大老爷啊!您可得给俺们小老百姓做主啊!就是这玩意儿,陆家村的黑心果酱!”
钱主任捏起一个陶罐,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立刻夸张地干呕了一声,嫌恶地把罐子扔回桌上。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群众,用一种沉痛到骨子里的腔调,高声宣布:
“同志们!乡亲们!安静!”
他声色俱厉,眼中却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得意。
“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我宣布,陆家村果香加工坊生产的所有果酱,立刻全部封存!相关负责人,即刻带走,接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