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前面就是南城棋盘街了。”忠叔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打断了李明的思绪,“我们是否…顺路去看看积微斋?”
积微斋?
李明睁开眼,心中一动。江宁府积微斋那位神秘儒雅的守拙斋主,赠书解惑的恩情,他一直铭记于心。那几册看似普通的旧书,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苦读的夜晚,也曾在某些关键处给予他意想不到的启发。如今身处京城,若有机会再遇故人,当面致谢,自是再好不过。
“去看看吧。”李明应道,心中也隐隐存着一丝期待。
棋盘街是京城南城有名的文化街市,笔墨纸砚、古籍字画店铺林立。积微斋的分号并不难找,就在街角一处闹中取静的位置。门面比江宁府的总号更为轩阔,黑底金字的招牌透着百年老店的沉稳底蕴。
店内陈设雅致,书香墨韵浓厚。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卫士,守护着浩如烟海的典籍。几个穿着体面的书生或站或坐,安静地翻阅着书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李明刚踏入店门,一个穿着干净灰布长衫、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掌柜便迎了上来。他目光在李明身上一扫,见其气度清朗,衣着素雅却质地不凡,身后跟着的忠叔沉稳干练,张铁柱虽粗豪却规矩地站在门外(怕自己再闯祸),便知来客不俗,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这位公子,可是要寻些备考的经义典籍?或是时文墨卷?小店新到了一批翰林院流出的精抄本…”
“掌柜的,”李明拱手还礼,声音温和,“学生并非为购书而来。学生李明,来自江宁府。曾在江宁积微斋总号,蒙守拙斋主赠书解惑,受益匪浅。今日初至京城,特来贵分号拜会,不知斋主他老人家…是否在京城分号盘桓?”他心中带着一丝希冀。
“守拙斋主?”老掌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的笑容,他扶了扶老花镜,仔细打量了李明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原来公子便是江宁府那位…连中三元的小案首!失敬失敬!”
他竟知道自己的身份?李明心中微讶,面上依旧谦逊:“学生侥幸,不敢当掌柜谬赞。”
老掌柜的笑容更加和煦,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并未直接回答李明的问题,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李明和忠叔走向店铺深处一处用屏风隔开的静室:“公子请随老朽来,喝杯粗茶。”
静室布置简朴,一桌数椅,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老掌柜亲自沏了两杯香茗,茶汤清亮,香气袅袅。
待李明落座,老掌柜才在对面坐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带着追忆和深深的敬意:“公子既是守拙斋主的忘年小友,又蒙他老人家青眼赠书,那便不是外人。公子问起斋主行踪…唉,”他轻叹一声,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诉说隐秘的郑重,“斋主他老人家…早已不在江宁了。”
“哦?”李明心中一紧,“那…”
“他老人家,如今就在京城。”老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目光却灼灼地看着李明,一字一句道,“而且,就在这天子脚下,皇城根边,颐养天年。”
李明精神一振!果然在京城!他连忙追问:“不知斋主仙居何处?学生好登门拜谢…”
老掌柜却缓缓摇头,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容:“公子莫急。斋主他老人家身份特殊,如今更是喜静,寻常人…是见不到的。”
身份特殊?李明心中疑惑更甚。
老掌柜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李明和忠叔能听清,带着一种揭示惊天秘密般的肃穆:
“守拙斋主…他老人家并非寻常书商。他老人家…乃是致仕归隐的…内阁阁老!”
轰!
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李明的脑海中炸响!他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内阁阁老?!
位极人臣!宰辅之尊!执掌天下机枢,辅佐君王治理江山社稷的顶级重臣!
那位在江宁府积微斋中,穿着半旧青衫,笑容温和如邻家老翁,与他品茗论道、谈笑风生,甚至赠予他几册“无用旧书”的神秘老人…竟然是曾经站在帝国权力巅峰的内阁阁老?!
这身份的落差,如同九天之上的云彩与地上的尘埃!巨大的震惊让李明一时失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阁老”二字在轰然回响。
忠叔也是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老掌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虽猜到守拙斋主身份不凡,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显赫!
老掌柜对两人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待那震撼的余波稍稍平息,才继续道:“阁老致仕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只以‘守拙斋主’自号,寄情书海,颐养天年。江宁府积微斋,本是他老人家早年游历江南时,一时兴起所设,意在为寒门学子留一扇求知的窗。能入他老人家法眼,得其赠书者,十数年来,公子是寥寥数人之一。此乃莫大的缘分!”
李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心绪。原来如此!难怪守拙斋主谈吐见识如此高远,难怪他随手所赠的旧书,字里行间都透着对朝局、对民生、对历史的深邃洞察!那根本不是什么“无用旧书”,而是一位曾经执掌帝国权柄的老人,沉淀一生的智慧碎片!
他想起那几册书中那些看似随意、却发人深省的批注,想起老人临别时那句深意的“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此刻回想,字字千钧!
“学生…学生实在不知…竟是阁老当面!昔日多有轻慢…”李明起身,对着老掌柜,也仿佛对着那位远在京城某处深宅的老人方向,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由衷的敬畏与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