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陈府,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李明抱着那部《前朝治河方略辑要》,感觉肩上沉甸甸的,心中却充满了力量。然而,陈阁老那句“风波将起”的预言,如同阴影般悄然笼罩下来。
金秋九月,桂子飘香。大周三年一度的会试(秋闱)终于拉开帷幕。贡院内外,早已是人头攒动,气氛肃杀而紧张。无数举子背负着家族期望和个人前程,汇聚京城,欲在这龙门前奋力一跃。
李明作为江南解元,又是新晋户部郎中之子,自然备受瞩目。在陈阁老的悉心指点和自身刻苦攻读下,他自觉准备充分,胸有成竹。然而,就在这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如同毒蛇般悄然噬来。
会试报名,有一项至关重要的程序——五童结保。即需五名同考举人互相联名具结作保,证明彼此身家清白,无冒籍(冒充籍贯应试)、匿丧(父母丧期隐瞒不报应试)、身家不清(娼优皂隶出身)等问题。若一人出事,五人连坐!
李明早已找好了四位同乡或国子监中相熟的举人联保,其中就包括那位对他异常热情的孙有福。手续本已办妥,只等礼部验看后领取考牌。
这日,李明正在积微斋做最后的温习,大哥李朗却脸色铁青、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盖着礼部大印的公文!
“明儿!出事了!”李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礼部驳回我们的保结!说……说我们五人中,有两人被查实‘冒籍’!要取消我们五人本次应试资格!”
“什么?!”李明如遭雷击,猛地站起,“冒籍?谁?!”
“是……是张世杰和赵文彬!”李朗咬牙切齿,“就是孙有福介绍给你的那两人!他们现在一口咬定自己是顶替他人籍贯应试,还……还反咬一口,说是受你胁迫才参与联保!礼部已经立案,要严查!”
张世杰?赵文彬?李明脑中嗡的一声!这两个人,他确实不算太熟,是孙有福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可靠”才加入联保的!如今这两人突然反水,自认冒籍,还攀咬他胁迫?这分明是设好的局!目标就是让他无法参加会试!
“孙有福呢?!”李明立刻想到关键人物。
“那孙子!”李朗恨声道,“今早就不见了人影!他住处也人去楼空!显然是早有预谋,拿了钱跑了!”
一股寒意从李明脚底直冲头顶!好毒的计策!利用保结连坐的规则,收买两人自污并攀咬,再让牵线人消失。人证“确凿”,他李明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一旦被取消资格,不仅本次会试无望,还可能留下污名,影响前途!
“礼部那边怎么说?何时定案?”李明强迫自己冷静。
“明日午时前若拿不出有力反证,便按律革去我们五人功名,终身禁考!”李朗声音都在发抖,“父亲刚被陛下召入宫中议事,一时半刻出不来!我去找座师(李朗的房师)和几位同年进士联名作保申辩,但……时间太紧了!而且对方敢在礼部动手脚,背后必然有人撑腰!”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礼部显然已被对方渗透,证据“确凿”,走正常申辩流程根本来不及!
李明心念电转,一个个念头飞快闪过。找陈阁老?阁老位高权重,但直接干预科场弊案,易授人以柄。找太子?太子虽对李家示好,但直接插手礼部事务,更是敏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房老王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公子!二公子!外面……东宫来人!说……说太子殿下有口谕!”
李明和李朗对视一眼,心中惊疑不定。太子此时派人来?
来人是太子身边一位姓冯的心腹内侍,态度恭敬,但神色凝重。他避开旁人,低声道:“李公子,殿下已知晓保结之事。殿下言:此乃魑魅魍魉之伎俩,意在断李家麒麟儿前程,亦是打东宫的脸面!殿下震怒!”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明黄锦缎包裹的沉重玉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内并非珠宝,而是一方通体莹润、雕琢着盘龙钮的羊脂白玉私印!印文赫然是四个篆字——“皇太子玺”!
“殿下口谕:事急从权!此乃殿下私印,可作李解元身份清白之保!着李朗即刻联络在京同年进士,联署具保!以此印钤盖其上!殿下担此干系!望李解元莫负此印,金榜题名,为国除弊!”
李明和李朗看着那方代表着储君无上权威的私印,心神剧震!太子竟然……竟然将自己的私印拿出来,亲自为李明作保!这已不是简单的示好,而是公开的站队和力挺!其中蕴含的政治风险和决心,令人窒息!
“臣……李明(李朗),叩谢太子殿下天恩!”兄弟二人齐齐跪倒,声音哽咽。
时间紧迫!李朗立刻行动,拿着太子的私印和连夜写好的联保申辩文书,马不停蹄地联络他在京的同年进士(同科考中的进士)。太子私印一出,如同定海神针!那些原本还有些犹豫或怕惹麻烦的进士,再无顾虑,纷纷在文书上签下名字,盖上官印。
一份由十数位新科进士联署、末尾赫然钤盖着皇太子玺鲜红大印的保结文书,在礼部规定的最后时限前,如同惊雷般砸在了礼部正堂的案头!
整个礼部衙门瞬间炸开了锅!
尚书、侍郎们看着那方刺眼的盘龙玺印,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那些收了黑钱、参与构陷的胥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太子亲自作保!用储君私印!这已经超出了科场舞弊的范畴,上升到了最残酷的党争层面!三皇子一系精心策划的保结陷阱,被太子以最霸道、最不留余地的方式,悍然碾碎!
礼部再无人敢提“取消资格”四字,李明的考牌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李府。
然而,当李明握着那枚来之不易的考牌时,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和冰冷的寒意。太子私印的鲜红印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这已不是他一个人的科举之路,而是李家乃至太子一系与三皇子一系,在会试这个帝国最高舞台上,公开决裂的号角!秋闱的考场,将不仅是笔墨的较量,更是无形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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