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印度洋在正午的毒辣日头下灼烧着,像一片巨大而晃动的液态钢水。
海天在极远处模糊地粘连在一起,无遮无拦,只有偶尔掠过的飞鸟留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源稚生笔直地站在“丸山丸”号货轮船艉最高的主甲板边缘,黑色立领风衣的领口严密地扣到下颌,任凭带着咸腥的热风扑打着衣襟。
他身上那股属于蛇岐八家执行局局长的冷硬气质并未因伪装成船员或眼前的困境而减弱半分,当然他已经是前局长了,现在的执行局局长是他的弟弟源稚女。
脚下的锈蚀钢板透过薄底靴子传来太阳烘烤后滚烫的触感。
这艘改装得如同海上钢铁废墟、专门用来扮演“动力故障濒临船毁人亡”悲情角色的货轮,在无边无际的蔚蓝中渺小得像一片漂浮的树叶。
船舷一侧狰狞的新修补痕迹,烟囱间歇喷吐的几缕有气无力的黑烟,都为这个剧本增添了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楚天骄那随性又带着点慵懒的磁性嗓音从身后舷墙边传来,搅动了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我说稚生呐,你说咱们这戏,能演到什么时候?再晒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印度洋榨成鱼干了。”他依旧坐在那里,背靠着冰冷但同样滚烫的钢铁船舷,那根在他手里显得过于精致专业的海钓竿斜斜伸出船外。
几天过去,那鱼线依然在阳光下发亮地紧绷着,深深没入深蓝的海水,徒劳地随着货轮微微的晃悠而颤动。
他的脚边,装着零星几条小鱼的水桶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是这几天屈指可数的收获。
源稚女靠在不远处一根锈迹斑驳的系缆桩上,一身深蓝色帆布工装裤挽到小腿,露出白皙的脚踝。
他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海风拂面的细微触感,那张阴柔俊美的脸庞在炽烈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听到楚天骄的话,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
源稚生沉静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充满欺骗性的、看似平静的海洋。
他轻轻呼出一口胸中郁结的灼热气息,声音在风中清晰地传递:“等信号。楚叔叔,钓鱼贵在耐心。”他没有回头,视线依旧牢牢锁定西南方向的海平线,“而且,演员就快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太阳由毒辣转为一种刺目的金黄。无线电通讯器中突然响起刺耳的蜂鸣,随即被犬山贺沉稳老练的声音取代:“大家长,一点钟方向,二十五海里,回波吻合。”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航速很低,非常…安静。”作为船上的通信导航负责人和侍酒师,他几乎从未离开舰桥一步。
几乎在犬山贺声音落下的同时,一道极为细微、频率奇特的脉冲信号穿透设备本身的电磁噪音,直接钻进了源稚生的耳蜗深处。
这是朱伯元特有的联络方式,来自精神层面的古老感应,隐秘远超人类科技。
“来了。”源稚生只吐出一个词。
甲板上的空气瞬间凝滞。楚天骄依旧保持着他的垂钓姿势,甚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但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些许,像弓弦在无声中被拉满。
源稚女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纯净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古老的非人质感。他的视线也投向一点钟方向的蔚蓝海天交界处。
连趴在甲板阴凉处懒洋洋的夜叉和乌鸦,也一骨碌爬起来,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消失了,换上了猎犬般的警惕。
远处的海面依旧空空荡荡。楚天骄扬了扬眉毛:“哟,这‘渔船’会隐形?”话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兴趣。
“等等。”源稚女的声音清越平静。他抬起一只白皙的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纹路。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两点钟方向距离货轮仅数海里处,原本空荡的海面上,空气和光线产生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扭曲波动,如同在炽热的柏油路面上看到的海市蜃楼。仅仅一瞬,扭曲感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发生过。
在阳光耀眼的海面反光中,它轮廓模糊,像一块不起眼的海上浮木,缓缓地、无声无息地破开细碎的海浪,朝“丸山丸”号驶来。那是一种近乎鬼魅般的安静,本该有的柴油机轰鸣被一种低沉的、贴着水面传播的“嗡嗡”取代,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超大型海洋生物的呼吸。
随着距离拉近,渔船的细节变得清晰。它是一艘船身宽大、线条略显笨重的中国东南沿海风格的远洋拖网渔船,船身漆着蓝白二色,但显得相当陈旧。
船体吃水很深,昭示着它正满载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最令人心悸的是船体表面,仿佛被一层流动的、半透明的油腻物质覆盖,它巧妙地扭曲了照射过来的光波,视觉上让渔船模糊得近乎融化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和刺目的阳光中。
“嘿,这朱家小子的渔船,” 楚天骄放下鱼竿,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比007那水下跑车还带劲啊?这静音和隐身贴图,得花多少钱?能报销不?”
“不是贴图,” 源稚女轻声解释,“是在现实层面干涉光线和电磁波,类似于‘蜃楼’。代价不小,无法持久。”
此刻,渔船的“伪装”正努力地稳定着。船舷边,
朱伯元高大的身影如同礁石般牢牢矗立。他穿着与周围战士款式相似却更显精悍的深灰色作战服,外罩一件轻薄的多功能战术背心,上面挂着数个不起眼的黑色匣子。
他那张极具识别度的松鼠脸孔绷得紧紧的,眼神亮得灼人,如同即将刺出的长矛,牢牢钉在视线尽头的巨大货轮上。
当那艘如同海上废弃堡垒般庞大却又锈迹斑斑的货轮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时,朱伯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低沉的音节,如同古老的号角在胸腔中回荡:“准备接舷!最后检查装备和伪装状态!重复,人类姿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递到甲板上的每一个人耳中。原本肃立不动,如同一排排生铁浇筑的塑像的锦衣卫们,瞬间有了极细微的变化。
他们几乎听不见地调整着呼吸,更加努力地压制着自身那并非人类的特质。眼神中的非人光芒敛去,僵硬的姿态带上了些许常人长途海行后的疲惫松懈感。
唯有那股无形的铁血之气,无论如何收敛,都如同剑身隐入鞘中,锐利不减。
渔船发出沉闷的机械运作声,粗大的橡胶缓冲碰垫从船舷两侧翻出。巨大的吊臂缓缓转动调整着角度,长长的接舷梯发出沉重的钢缆摩擦声,准备架设。
“丸山丸”号破损严重的左舷早已在源稚生指挥下被清理出来。
樱和夜叉紧张地操控着货轮这一侧的液压装置,指挥着放下粗大的绳网和攀爬梯。两船缓缓靠拢,巨大的金属船体在涌浪的推动下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摩擦与撞击声。
渔船上那层覆盖船体的诡异“油膜”在靠近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无声消失,彻底显露出陈旧的蓝白船壳和舱面严阵以待的人群。
“接舷梯就位!”犬山贺的声音在货轮通讯器里喊道。
“接!”朱伯元的命令同时响起。
哐当!沉重的合金接舷梯带着强大的液压力量从渔船上放下,精准地架在了“丸山丸”号相对完好的舷墙凹槽内,咬合紧密得严丝合缝。船体晃动缓缓平复。
朱伯元第一个踏上了摇荡的连接梯。他的步伐沉重而稳定,如同钉在了那狭窄的通道上。当他魁梧的身影最终跃上“丸山丸”号斑驳锈蚀的主甲板时,脚步落地的沉重声响清晰地回荡在甲板空旷的空间里。
阳光穿透甲板上横七竖八的钢架,打在他身上,为他刚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金边线,带着难以撼动的气势。在他身后,沉默的队列沿着接舷梯源源不断地越过舷墙。
源稚生迎上前几步,依旧是笔挺肃立的姿态,但脸上冷硬的线条终于软化了一丝,眼中闪过一丝深沉老友重逢的光。“伯元。” 他伸出手。
两只同样有力、覆盖着薄茧的手重重握在一起。一个是白王血裔的皇,一个是以人身执掌雷电权柄的龙王。这一握的力量感,让旁边看热闹的夜叉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久等了,稚生。”朱伯元咧开嘴,露出一抹彪悍的笑意,随即目光扫过他身后的源稚女、依旧靠着舷墙抽烟的楚天骄,以及远处的樱和乌鸦等人,微微颔首致意,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战场归来的嘶哑质感,“路上清理了几个尾巴,耽误了点时间。货,送到了。”他没有明说那“货”是什么,但那扫过他身后沉默涌上甲板队列的目光,已经说明一切。
“辛苦了。”源稚生的目光锐利地扫向朱伯元身后正在甲板上列队的队伍。
最先登上甲板的几十人身着统一的深灰色城市作战服,外部罩着形制古老的深蓝色锦缎外甲衣——那是女娲家朱家“锦衣卫”传承千年的标识。
战术背心上挂着各式精密的现代化模块,紧凑的微冲枪械被强磁吸附在背甲和大腿外侧的枪套里,消音器与复杂的光学瞄准镜反射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头盔面罩覆盖下仅露出的半张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警惕如鹰隼,沉默中散发着百战精锐的压迫感。
他们登船后的动作迅捷、无声,队列整齐划一,自动在破损甲板的有限空间内,迅速分成数个小队占据关键位置形成警戒,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一群冰冷的金属甲壳虫在流动。
空气中只余下鞋底摩擦金属甲板的轻微噪音和战术装备碰撞的细碎金属声。
紧随着他们的,是另一部分同样沉默、同样身姿挺拔的“人”。他们穿着同样的作战装备,但那深蓝色的锦缎外甲衣却掩盖不住某种更深层次的特异。
他们的动作协调到了极致,轻盈得几乎不发出声响,对船体随浪摇摆的适应能力超乎寻常。头盔面罩偶尔调整角度时,面罩阴影下的眼瞳会在某个瞬间掠过一丝绝非人类所能有的古金色光芒。
而当他们从源稚生身旁无声列队走过时,源稚生能清晰地感到一股无形的“质重”感。那不是物理的重量,而是一种沉淀在物质躯体深处、对空间本身都隐隐造成扰动的不协调感——仿佛这具躯壳内包裹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团压缩到极致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规则。
他们是纯血龙族,披着人形战甲的龙族战士,小白麾下最沉凝、也最锋利的刀锋。
“好兵!”夜叉低声喝彩,那双凶悍的眼睛里透着由衷的赞叹,尽管他本能地对那些沉默者投去审视的目光。
樱迅速地在便携屏幕上操作着,将事先准备好的身份加密信息和编队电子识别码通过女娲家的加密通道传给这些新上船的战士们,她的动作快速精准,眼神锐利如刀。
“老大,”夜叉凑到源稚生身边,习惯性地想放低音量,但看着那两队沉默如山渊般伫立的士兵,又不由自主地抬高了点,“这货…可真够硬的。咱们这破船壳,一下子吃撑了吧?”
源稚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环视四周。原本空旷的甲板核心区域此刻被这些静默的战士填满。
锦衣卫的人类战士们占据重要火力点,构筑起防御阵型;披着人类形态的龙族战士们则集中在最不影响航行作业的中心位置,如同风暴眼中最安静也最危险的存在。
钢铁、血肉、古老的荣耀与现代化的武器构成了复杂而凝重的画面。“丸山丸”号破烂不堪、锈迹斑斑的钢铁船体,被注入了崭新而冰冷的内核。这艘船的气质彻底改变。
“正好。”源稚生的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船不够硬,才需要更多的盾牌和刀剑。”他的目光投向朱伯元,“你的人接手A区和c区防御节点。夜叉、乌鸦负责协同。”
“是!”夜叉和乌鸦同时挺直了身体。乌鸦立刻开始和锦衣卫的领队对上通讯频率进行交接。樱已经将防御区域划分图投射到几个便携屏幕上。
朱伯元满意地点头,正要说什么,目光却被甲板一角的某个身影吸引了过去。零安静地坐在一处稍微远离人群、堆放着废弃缆绳的铁桶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卡塞尔学院的制式黑色作战服,衬得身形纤细挺直。那头铂金色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精致如人偶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就在朱伯元目光落下的同时,零抬起眼皮,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了过来,微微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几乎不可察觉。
朱伯元一愣,随即也朝她颔首回应。还没等他有所表示,零已经站了起来。她走到甲板边缘,那里放着一个外形流线、涂装着哑光黑的金属箱。
她弯下腰,熟练地掀开箱子卡扣,里面是几件叠得整齐的专业潜水服,下方则固定着一台设计极其精密紧凑的水下推进器。
她无视了甲板上的骚动和朱伯元的存在,一言不发,动作利落地开始脱掉脚上的战术靴子。那双线条优美的小腿裸露出来,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快速而精准地套上干式潜水服,拉链一直拉到下颌,将那刺目的铂金色头发仔细塞进特制的潜水头套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冰蓝色眼眸。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没有丝毫多余。套上脚蹼,旋开水下推进器上的安全卡扣将其激活,然后双手用力,极其轻松地将那台估计重达上百公斤的推进器扛上了赤裸的肩膀——那力量远超她纤弱的外形。
在所有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际,零的身体已如同一条灵巧无骨的海蛇,以一个最简洁的屈身前纵,扑通一声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船舷之外深蓝色的海水之中,只留下一圈迅速扩散的白色水花。
那台沉重的推进器带出的水下嗡鸣声几乎是立刻在船壳旁响起,随即以极高的速度减弱、下潜、远去,变成贴着水底涌动的低沉声波。
太快了!甚至没人来得及说一个字。朱伯元只来得及对着那片迅速恢复平静、只剩下细碎泡沫上升的海面张了张嘴,零和她的推进器已经在声呐回波里变成了一个以惊人高速朝西南方向移动、不断下潜的小型声源点。她的目标清晰得刺眼:印度海岸线。
甲板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朱伯元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朝同样看向海面的楚天骄耸了耸肩:“这丫头,还是这么风风火火。”
楚天骄吐出一口烟圈,笑得有些促狭:“哈,这趟差事,本来也留不住她。那丫头的眼神早就不在这艘破船上了,怕是魂儿早就飞到新德里去了。挺好,省心。”
源稚生望着海面上零最后消失的那个点上微微泛起的涟漪,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果决:“通知樱,零的位置信号加密级别提至最高,单独监听通道。”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她的选择,就是我们的预备路线。” 这看似孤绝的潜入,本身也是一枚埋下的楔子。
就在此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带着无限惆怅的叹息刺破了甲板上的忙碌与紧张。楚天骄慢悠悠地把海钓竿提了起来。
亮闪闪的拟饵孤零零地挂着,滴着咸涩的海水,映着刺目的阳光。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那个可怜兮兮的小桶,里面屈指可数的几条小杂鱼正徒劳地甩着尾巴拍打水花,溅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动静。
他半真半假地拍了下大腿:“他奶奶的!我楚天骄纵横海陆两栖几十年,从五大湖区摸到大西洋深海断崖,什么样的鱼没降服过?怎么一到这印度洋,就跟个刚学钓鱼的小白似的?这水底下那帮鱼崽子是串通好了,专挑着我这根竿排雷呢?”他越说越气,拿起旁边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不远处正在和锦衣卫领队确认警戒范围设置的夜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立刻被源稚生冷冷扫过来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硬生生把笑声憋了回去,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脸都憋红了。
乌鸦一边检查着手里的通讯设备,一边头也不抬地小声接了一句:“楚老大,你那鱼竿估计自带驱逐光环,一放下去,‘鱼类请注意避让’的信号弹可就打出去了。”
朱伯元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显然是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压制住笑出声的冲动。他几步走到楚天骄身边,探头望了一眼那个凄惨的水桶,嘴角挂起一丝极具讥讽意味的哂笑:“楚叔叔,看来你这钓鱼佬的运气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在炽热的甲板空气中清晰地回荡,带着显而易见的揶揄,“实在是不敢恭维呐。这印度洋的鱼莫非都进化出反钓鱼识别系统了?”
楚天骄正愁没地方撒气,一听到朱伯元那带着明显调侃的声音,立刻像找到了出气筒,猛地扭过头,眼睛一瞪:“放屁!你个小松鼠懂个锤子海钓!海水流、水温、饵料、拟饵动作、潮汐时机,差一点就是天差地别!说得轻巧!你行你上啊!”
他顺手就把那根价值不菲、还滴着水珠的高级碳素路亚竿塞到了朱伯元手里,下巴一扬,“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倒要看看你这陆上蹦跶的松鼠,能在海里捞出几根毛来!”语气里充满了挑衅和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朱伯元接过那根沉重精密的碳纤维钓竿,在手里掂了掂。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竿尖或钓线上,只是扫了一眼船下方那深不见底、蓝得几乎发黑的广阔海面。接着,他嘴角那抹笑意陡然变得冷硬而锋利,像瞬间出鞘的刀锋。
“行啊。”朱伯元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甲板的风声和海浪,“楚叔叔,那我就‘电’两条上来给你下酒暖暖身子。”他刻意将那个“电”字咬得极重。
话音未落,还没等甲板上所有人品味出这“电”字背后的狂悖含义,朱伯元握着钓竿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要用那根细细的竿子作为指引天罚的法杖!
就在他左手下沉的瞬间,一股沛然莫御的意志如火山喷发般从他体内狂涌而出!没有刺目的光华爆闪,没有震耳欲聋的雷霆轰鸣。整个海天世界在那一刹诡异凝固——
呜……深沉的嗡鸣像直接在大脑深处响起!
天空中,原本肆意挥洒光与热的骄阳似乎黯淡了一瞬。一股无形的恐怖威压骤然降临,不是来自头顶,而是自海面之下凭空生成!
“丸山丸”号船头前方的广阔海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覆盖数平方公里的巨手狠命从下方掏了一把!
一片直径接近百米的巨大圆形海面瞬间猛地向下坍塌!
不是简单的凹陷。那片海水在极端的时间内被一股来自深渊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无形力量彻底掏空、抛起!整整一层厚度难以估量的海水,违背了所有重力和流体法则,如同被无形的巨人直接从海洋躯体上挖走了一大块,诡异地悬在了离海面十几米高的空中!
一个直径百米的、完全透明的“水碗”倒扣在半空!碗的边缘,是被超常力量强行撕裂开的海水断层,呈现出极其短暂的镜面般光滑的切面。
碗里的海水激荡翻滚,里面数以千万计、大小不一、种类驳杂的银色海洋生物在绝对透明的“水墙”内疯狂扭动、跳跃、冲撞,密密麻麻如同沸腾的银色浓汤!它们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高速旋转、抛掷,无数银色的鳞片在短暂的悬停中反射着刺眼到发痛的强烈阳光!
这静止的恐怖景象只维持了绝对短暂的一瞬。
轰隆隆隆——!!!
迟来的恐怖声响终于如同千万吨炸药在深海同时引爆!巨大的、闷雷般的咆哮从海底深处猛烈地向上轰击。
那不是单一的爆响,而是一种无数气泡瞬间产生又猛烈炸裂叠加在一起的、令人心肺几乎要跟着一起碎裂的密集轰鸣!被朱伯元的力量骤然抽走数米深、覆盖数百米直径的巨大水层后留下的“空洞”,被周围疯狂涌来的巨大水压瞬息挤爆填满!
水压失衡!空泡湮灭!
这挤压、撞击、汇流产生的力量远超万吨巨轮的撞击!整个大海如同发狂的巨兽猛地甩了一下尾巴!
“丸山丸”号和旁边的远洋渔船这两艘数千吨的钢铁巨物,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剧烈呻吟。
甲板上所有人都感觉脚下的钢铁甲板骤然向下猛烈一沉,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如同来自下方的重锤,将他们狠狠向上抛起!尖锐的金属摩擦与撕裂声刺穿耳膜!
夜叉站立不稳,一声怪叫,整个人向后狠狠倒撞在货仓冰冷的锈蚀钢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樱反应极快,修长的双腿瞬间发力,身体猫一般弓起,手掌和侧腰巧妙地在剧烈摇摆的甲板上借力翻滚,姿态虽然狼狈不堪却卸去了大部分撞击力道。
连一直保持着优雅警觉姿态的源稚女,身体也如同风中细柳般猛然摇摆了一下,一只脚不由自主地蹬在身后的系缆桩上才稳住身形,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愕。
犬山贺苍老的声音在剧烈摇晃的舰桥里嘶吼,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态和绝望:“警报!…所有动力舱…报告!龙骨应力超…!船体…右舷后部!…c型支架焊缝撕裂!漏水点!快抢修!!”他声音颤抖。
被悬空“巨碗”兜住的那一大片海水,在迟到的惊雷轰鸣中,才狠狠砸回海面!数百米直径、不知道多厚的沉重水块自由落体!
咚!轰隆——!!!
第二次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海面上炸开!
万吨海水从十几米高空疯狂拍落!形成的滔天巨浪猛地朝四周排开!原本悬在半空中的亿万尾银色生物,此刻如同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冰雹,混杂着重新落下的沉重海水,被巨浪裹挟着向四面八方猛烈爆散开去!
“丸山丸”号如同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超级海啸冲击!
白色的浪墙挟带着摧枯拉朽的死亡力量轰然撞击在货轮左舷!船体发出更加不堪重负的哀鸣,猛地朝右舷剧烈倾斜!海水如同愤怒的海神挥出的重拳,狠狠砸在驾驶台窗户外层的防浪钢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钢铁撞击和撕裂声!海水疯狂地越过本就低矮的中部甲板舷墙,如瀑布般冲上甲板!
主甲板上立刻水深及膝。冰冷的海水夹带着无数被拍晕、拍死、碎成烂肉的鱼虾蟹贝疯狂地灌满了所有角落!刺鼻的腥咸海水味、鱼虾的内脏腥味、鱼鳞鱼血那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充满口鼻!更令人作呕的是大量细小鱼类被那狂暴力量拍碎后产生的粘稠肉糜状组织和体液,随着海水蔓延!
整片海面如同煮沸的银色地狱。方圆几公里的海水变得浑浊不堪,无数银白色的死鱼和半死不活挣扎的生物密密麻麻地漂浮起来,覆盖了整个视野。
大的鲣鱼、金枪鱼挣扎着抽搐,小的沙丁鱼、凤尾鱼更是如同银色的厚毯铺满了目力所及的所有波浪。鱼鳃开合,银鳞翻卷,翻着白肚的鱼体在浑浊的海水中沉沉浮浮。
甲板上彻底被死鱼暴雨覆盖。大大小小的鱼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像一场恐怖的冰雹,撞击着钢铁甲板和人的身体。湿漉漉、滑腻冰凉的死鱼落在夜叉头上,顺着他惊恐扭曲的脸滑落下去。
“龙王…龙王!”一名年轻的蛇岐八家队员靠在一堆刚被巨浪冲垮的废弃钢架旁,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头盔下的脸一片煞白,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惧。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独立于甲板中央的身影,声音抖得变了调,充满了对生命层次绝对压制的本能的敬畏。
锦衣卫们对此则是毫不在意,他们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
朱伯元依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随手把楚天骄那根海钓竿往脚边湿漉漉粘滑的死鱼堆里一扔,动作随意得像丢弃一根无用的枯枝。
他身上连一滴海水都没沾上。那足以掀翻卡车的恐怖浪潮和爆炸性的冲击在他面前如同遇到无形的礁石。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有些泛着银蓝色光泽的指尖,然后收拢成拳。电弧滋啦一声一闪而逝。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对着旁边扶着湿滑缆绳柱几乎要被摔懵了的楚天骄一笑。
那笑容在漫天坠落的死鱼背景中,充满了戏谑又狂放的力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巨浪余音中传开:“楚叔叔,你看,钓点鱼上来下酒,其实…没那么难吧?”
这根本不是钓鱼!这是神灵对一片海域生灵彻底的无差别的抹杀!一场针对这片海域小型生命的大屠杀!
甲板上只剩下粗重惊骇的喘息声。浪头退去的海水还在沿着排水孔哗啦啦地流淌着,带着更多的鱼尸肉糜。
楚天骄扶着冰冷的船舷柱子,嘴巴微微张开,叼着的半截烟掉在了脚下粘腻腥臭的鱼虾混合物里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眼前那张松鼠脸孔上露出的近乎天真的笑容,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刚刚把玩具拆成了漫天烟花的怪物,混杂着难以置信、后怕以及一丝……蛋疼的荒谬感。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吹过的钓鱼牛逼在此刻都变成了一堆毫无分量的死鱼烂虾。
朱伯元那轻飘飘的一句话,更像一枚重磅炸弹彻底砸懵了甲板上的所有人。连那些从鱼堆里艰难爬起来的蛇岐八家人员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都如同被石化了,看着满地翻滚、堆积、散发浓烈腥气的银色鱼山,嘴角和眼角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一个巨大的黑色海鳗挣扎着缠住了夜叉的小腿,他低头看到这滑腻的长条生物,吓得一蹦三尺高,哇哇乱叫起来。
源稚女站直身体,抬手拂掉了发梢沾着的几片银色鱼鳞。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倒映在浑浊海面上、铺满银光的惨烈景象,再看向朱伯元时,那纯净的眼底情绪复杂地沉浮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朱伯元身边,安静地并肩站着,如同风暴之后的海底礁石。
“朱……少主……”犬山贺的声音终于哆哆嗦嗦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您…您这也太过……”
“啊,抱歉,犬山家主。”朱伯元挠了挠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仿佛真的为把别人船弄乱了而歉意,“第一次在海上操作,有点没收住劲。下次…我保证只用一点点,够今晚加个餐就行!”他指了指甲板上还在徒劳扑腾的几条大鱼,笑得像个做错了事但找到了完美借口的大男孩。
“加…加餐?”夜叉一脚踢开那条缠着他腿的海鳗,看着眼前几乎没过小腿的鱼堆,脸都皱成了苦瓜,“老大…这…我们吃到明年冬天也吃不完吧?得…得扔海里?”
樱冷静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鱼堆边,戴上了一副战术手套,弯腰抓起一条还在抽搐的、足有小臂长的金枪鱼,掂了掂分量:“不,夜叉。这每一片鳞都是蛋白质和能量。冷藏舱清理出来!立刻!冷冻和腌制同时进行!”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可动摇的实用主义,“食物储备提升优先级最高。乌鸦!带几个人,立刻启动大型冷库!准备大量冰块和切割工具!后勤保障预案启动!淡水处理系统检查是否污染!”
她的命令立刻让部分陷入短暂混乱的队伍找到了方向。锦衣卫的人立刻在指挥下分出小队,开始清理涌上甲板的海水,将散落的重型装备固定归位,并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堆积如山的死鱼,以免它们堵塞关键排水孔或通道。
女娲家朱家的锦衣卫领队显然训练有素,立刻开始指挥人手,一部分配合清理甲板,一部分分出人手立刻进入船舱内部检查船体受损情况。
只有源稚生依旧一言不发。他缓步走到被海水和鱼尸狼藉遍地的船头位置。冰冷的海水浸透了他的裤脚,几片细小的鱼鳞粘在靴子上。
他迎着远处浑浊海面上还未完全平息的巨浪余波和那铺天盖地、在波浪中沉沉浮浮的银白色死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海风带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咸和蛋白质腐败的甜腻气味扑打在他脸上。
“伯元!”楚天骄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气急败坏和浓浓的荒谬感,“你这‘钓点鱼’…差点把这艘铁船钓到印度洋龙王家里去拜堂!”
朱伯元耸耸肩,那笑容依旧灿烂,露出一口白牙:“这不是没事嘛。而且,楚叔叔,咱这可是精准渔业可持续发展技术!”他指了指那满甲板的银光闪闪,“保证无污染高效率,纯天然无公害!”
“滚你丫的可持续发展技术!”楚天骄一脚踢开了脚边一条死鱼,“你那叫‘天基动能鱼雷覆盖式轰炸’!”他看了看周围几个还心有余悸、脸色发白的技术人员,又看了看远处正被拖向主冷库的巨大鱼堆,嘴角最后抽搐了一下,却忍不住也咧开一个带着痞气的笑容,“不过…他娘的,真够劲!今晚这鱼生,我可得吃回来!”他拍了拍朱伯元的肩膀,力气不小,“省了老子三个月鱼雷钱!”
甲板上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虽然弥漫的浓烈鱼腥气依旧令人作呕。樱的干练指挥让清理和分拣工作高效展开。巨大鱼山被迅速分解拖走。源稚女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朱伯元笑着对一脸苦相的夜叉喊道:“找几条大的金枪鱼和马鲛鱼,晚上开特等刺身!要薄!要透光!让大家长和楚叔叔试试我的手艺!”
源稚生默默听着这些声音。甲板上的海水慢慢渗了下去,留下湿滑的地面和浓烈的腥气。他转过身,没有理会那满甲板狼藉,目光投向遥远但已隐隐存在的西南方。
在人类世界的地图上,“丸山丸”号只是一个发生事故、在公海上漂流的“麻烦”。
而在另一方世界的秘密档案里,一艘名为“龙渊”的中国渔船刚刚向它投下了致命的锚点和远超人类想象的锋芒。
方舟的支点,已被雷霆嵌入大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