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大道尽头,风忽然停了。
鹿雨菲站在原地,墨绿的裙摆被花瓣覆了半片。
她抬眼,眸底血丝未褪,声音却压得极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白恩月,你满意了?”
白恩月没有接话,只是侧身半步,替小秋挡住鹿嘉诚投来的视线。
那孩子仍缩在薛远舟怀里,小手死死攥着画夹,章鱼徽章在日光下泛出一点冷白的亮。
鹿雨菲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钉在白恩月脸上——她认定,这一出“偶遇”是白恩月一早安排好的局。
从樱花大道到草坪,再到老太太恰到好处的出现,每一步都像精心布好的棋。
她甚至怀疑,薛远舟那句“只是想让孩子高兴”也是白恩月教的台词。
目的只有一个:让鹿家看到她的“失态”,从而顺理成章地剥夺她的探视权。
“你以为,有祖母撑腰,就能替他抢走嘉诚?”
鹿雨菲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别忘了,我才是他母亲。”
老太太站在三步之外,手里那串沉香木珠无声地转着。
她没看鹿雨菲,只淡淡吩咐老周:“送雨菲回去。”
语气平静得像在安排一场无关紧要的茶歇。
鹿雨菲指尖发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恨——恨白恩月那双永远沉静的眼,恨老太太不动声色的偏袒,更恨自己此刻的狼狈。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比谁都清楚,只要老太太在,她连一句重话都不能甩到白恩月脸上。
鹿家祠堂里那盏长明灯,照的是血脉,也是规矩。
而她,不过是被规矩捆住手脚的囚徒。
薛远舟抱着孩子,背对鹿雨菲,肩膀微微发抖。
鹿嘉诚把脸埋进父亲颈窝,声音闷得像被揉碎的纸团:“妈妈生气了……”
薛远舟没回头,只低声哄他:“没事,爸爸在。”
“白恩月。”
鹿雨菲忽然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却冷得刺骨,“你以为赢了吗?”
她抬手,指尖掠过耳畔碎发,动作优雅得像在整理仪容,声音却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只要我活着一天,嘉诚就永远姓鹿。”
白恩月抬眼,目光平静而澄澈:“我从未想过让他改姓。”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片落樱,“我只是希望,他不必在恨里长大。”
鹿雨菲指尖一僵。
樱花忽然又起了风,簌簌落在两人之间,像一场无声的决裂。
老太太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雨菲,上车。”
鹿雨菲最后看了白恩月一眼,那一眼里的憎恨与不甘,像淬了冰的刀锋,被春风吹得微微发亮。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挺直脊背,踩着一地碎花瓣,走向老周早已拉开车门的车子。
车门关上的瞬间,樱花大道重新归于寂静,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不过是风过无痕的一场幻梦。
鹿雨菲降下车窗,风灌进来,吹乱她鬓边一缕碎发。
她没抬手去理,只是侧过脸,目光穿过车窗缝隙,落在远处仍抱着鹿嘉诚的薛远舟身上。
“明天早上七点,我会来接他。”
她的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司机老周听清,也足够让风把这句话捎到薛远舟的耳朵里。
“奥数、钢琴、法语口语,一节都不会少。”
鹿嘉诚在薛远舟怀里动了动,小脸埋得更深,像要把自己藏进父亲的西装褶皱里。
薛远舟没回头,只是抱孩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是我儿子。”鹿雨菲的嗓音像一把磨薄的刀片,划在春日的风里,“我不会让他变成第二个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薛远舟指尖尚未擦净的湖蓝颜料,眼底浮起一层讥诮的雾。
“废物。”
这两个字轻得像花瓣落地,却重得让薛远舟肩膀一颤。
鹿雨菲狠辣的目光转向白恩月:“而且,我也不允许别人踩在我头上一辈子!”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
鹿雨菲靠回座椅,闭上眼,指尖在真皮扶手上敲出极轻的节拍——那是《小步舞曲》的第一小节,嘉诚上周钢琴课刚学的曲子。
老周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踩下油门,黑色轿车碾过一地碎樱。
白恩月看着鹿嘉诚仍被薛远舟牵在手里——孩子的西装外套已经沾满颜料,章鱼徽章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明天他才回到鹿雨菲身边,此刻他还有整整十多个小时,可以做一个“被允许”的孩子。
薛远舟蹲下身,用湿巾去擦他指缝的湖蓝颜料,动作轻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瓷器。
鹿嘉诚却忽然抽回手,把画板抱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领土。
白恩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孩子的场景——老宅走廊里,他踮脚去够古董柜上的画框。
白恩月对这个孩子的厌恶少了几分。
老太太在远处唤她,声音被风揉碎。
白恩月蹲下来,牵着小秋的手就要离开。
鹿嘉诚忽然开口:“小秋,要不要一起画樱花?”
说着他就将画布翻到下一页空白处,连同炭笔一起递过去。
白恩月蹲下身,替小秋把歪到一边的蝴蝶结重新系好,指尖温柔却坚定地拂去她裙摆上沾到的花瓣。
“小秋今天不画。”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鹿嘉诚的手还伸在半空,炭笔在画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他眨了眨眼,眼底那点刻意装出的天真像被风掀开的帘子,露出后面与年纪不符的冷意。
“表舅妈,”他歪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你是不是怕我教坏小秋呀?”
白恩月抬眼,目光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映出孩子脸上那丝尚未学会隐藏的挑衅。
“我怕她学不会拒绝。”她轻声说,“更怕有人假装不懂拒绝。”
鹿嘉诚的指尖在画纸上顿住,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
薛远舟在一旁张了张口,最终只是蹲下身,把儿子半僵的手拢回掌心:“嘉诚,改天吧。”
白恩月已经牵着小秋转身。
小秋把脸埋在她腰侧,兔子玩偶的长耳朵被攥得皱巴巴,像一面小小的盾牌。
虽然白恩月大概了解到鹿嘉诚如今性格形成的原因,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主动缓和与对方的关系。
但她这样做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保护小秋。
回鹿宅的车上,老太太没问什么,只是把小秋抱到膝头,用沉香木珠串轻轻绕住她细白的手腕。
白恩月望向窗外飞逝的樱花,想起鹿雨菲临走前那句“绝不允许别人踩在我的头上”,想起薛远舟指缝间擦不净的颜料,想起鹿嘉诚眼底那抹与年龄不符的阴鸷。
她低头给小秋掖了掖毯子,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别怕,姐姐在。”
小秋把脸埋进她肩窝,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章鱼。”
“小秋可以不喜欢任何事物。”白恩月吻了吻她发顶。
车窗外的樱花大道渐渐远去,最后一瓣花被风卷起,在车尾灯里碎成粉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