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念完,利落地将册子收起,双手交叠,稳稳地站在台阶之上,身姿如松,仿佛一座巍峨的小山。
朱有建则微微拢着袖子,仿若一位高深莫测的隐者,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下方众人的反应。
十二个从鲁地远道而来的人,一听这话,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紧接着,便迅速地凑到一块儿,脑袋挨着脑袋,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
瞧他们那模样,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其中两名在午门前看着畏畏缩缩的男人,眼神闪烁,时不时偷瞄周围,像是各自那拨的首领。
还有一人,站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瞧着跟他们显然不是一路人,独自耷拉着脑袋,两只手不停地摆弄着手指,一只手忙不过来,干脆两只手齐上阵,那手指被搓得发红,仿佛要搓出火来。
虽说他们极力压低声音,可大殿内安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还是能让人隐隐约约瞧出他们讨论得异常激烈,显然意见分歧不小。
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好一阵子,两拨人又重新聚拢,再次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而另一边,那个独自弄手指的,仿若置身事外,依旧我行我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朱有建仿若一尊入定的老僧,面容平静,不发一言,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王承恩就听见一阵轻微的鼾声传来,他定睛一看,好家伙,主子竟然睡着了。
王承恩既好气又好笑,赶忙轻手轻脚地将备好的毛毯,小心翼翼地给主子盖上,生怕惊扰了他。
心想:能在这接见臣子的朝堂上,众目睽睽之下坐着就睡着了,自家主子这性情,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简直像那变幻莫测的六月天。
约摸一刻钟后,众人看样子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交锋,总算是达成一致了。
他们推出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此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瞧着颇为精明,一副官员模样。
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朝拜礼,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然后静静等候朱有建发话,允许他开口。
王承恩在旁,瞧见这一幕,暗自偷笑:咱家主子睡得正香呢,看这局面咋收场。
没成想,就在众人以为皇帝还在沉睡之时,朱有建却仿若被一道无形的指令唤醒,突然开了口,只吐出一个字:
“准!”
说话间,依旧保持着眯眼的状态,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那神态仿若一位超脱尘世的仙人,神秘莫测。
“陛下,臣等已然商议出结果,就按两千万两银算,山东地占七成,安徽占三成,我们不需要战法,武器溢价两成购买。
臣等已经商讨好各自股数,请陛下恩准!”
这人一口一个“臣”,字正腔圆,想来应该是山东官场的人物,亦或是藩王府里的府丞,那姿态摆得十足。
朱有建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帮人打的什么算盘,他一眼就看穿了。
这明摆着是要把朕绕开啊,不需要战法,不需要利器,还愿意溢价购买,哼,朝中大臣莫非都是傻子?
愿意给朕一千一百股,还不是怕朕摘桃子?
行吧,朕可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嗯,既然尔等已经商议好,朕不加议论,不过,得有章程,如何给付股金?
何人为中?
存于何处?
所用如何?
兵自何来?
可有良籍?
以何为佣?
行之何路?
股东何策?
占领何法?
拘人何活?
粮草何来?
良劣何证?
城据何凭?
待尔等立好章程,朕自可为尔等出具股证!
好了,退朝!”
朱有建深吸一口气,仿若积聚了全身的力气,一口气抛出一连串计划章程,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把事儿丢给他们去筹备。
说完,直接大手一挥,宣布退朝。
这一番操作,干脆利落,殿下众人直接傻眼,仿若被一道闪电击中,虽说有六七位记性好的,把这些需要的章程勉强记在脑中。
可皇帝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发问,还是把众人听得晕头转向,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一群迷失方向的蜜蜂。
王承恩本就瞧不上这些人撇开皇上的行径,如今又听到皇上说出这么多关键章程。
心里那叫一个畅快,仿佛积压已久的闷气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出了一口恶气,暗暗想着:还得是咱家主子有手段!
这一番应对,既不失威严,又把难题抛回给了对方,真真是高明至极。
朱有建龙行虎步,毫不拖泥带水,径直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起身,大步流星地向着殿外走去,每一步都似带着千钧之力,靴底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此时,有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后面追赶上来,那人脚步慌乱,一路跌跌撞撞,却又不敢有丝毫停歇,紧紧跟着朱有建出了乾清宫。
这人边跑边扯着嗓子,急切地呼喊:
“陛下,陛下,小人有话说,容小人说几句,陛下,陛下,求求您!”
那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尖锐,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着。
喊完,他毫不犹豫,“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整个人匍匐在地。
紧接着,脑袋如同捣蒜一般,一个劲儿地磕头,额头重重地叩击着地面,不一会儿,便磕得红肿一片。
朱有建听到这呼喊声,微微侧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里暗自思忖:
这人胆子可真够肥的啊!
崇祯那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要是换作从前,这人敢这般莽撞,脑袋早就搬家了。
幸亏如今换成了自己,性格随和,也愿意听听别人的诉求,再者,瞧这人的做派,明显是个会来事儿的主儿,还没等开口呢。
磕头前就麻溜地送上了一万两“说话银”,倒让他有了几分好奇。
“起来说话!”
朱有建神色缓和,语气里透着几分宽容,愿意给这识趣的人一个机会。
那人听到这话,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又用袖子快速地擦了擦额头的尘土,这才微微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很快,朱有建就弄清楚这人的身份了,原来是山东总兵刘泽清的义子兼谋士。
此番得了刘泽清的全权委托,代表他一人单枪匹马前来,跟山东藩王、官场那帮人全然不是一伙的。
刘泽清的意思简单明了,毫不含糊:
一百万两白银,外加一千精锐好手,任凭皇帝差遣,不管占多少股,全凭陛下安排!
人手要是不够,还能追加,就是需要些时间筹备调度。
这人本是孤儿,身世飘零,幸得义父收养,还被赐名:刘德忠。
王承恩见机行事,赶忙凑近朱有建,微微侧身,在他耳边低语:
“刘泽清这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两次援兵河南,都擅自退兵逃回山东,在山东的名声极差,老百姓提起他,都跟提起土匪没啥两样。”
朱有建听了这话,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王承恩的说法。
可紧接着,又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几分复杂,心里暗自寻思:
这叫识时务,乱世之中,局势动荡,兵得靠自己养,将得手里有兵。
就崇祯那穷酸样,兵都给你打完了,能有啥赏赐?
他刘泽清有本事搜罗到百万两白银,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抢老百姓的呗!
老百姓要是有钱,还会当流民四处逃亡?
抢谁的,这还用说,那些被抢的人手里都有读书人,能落下好名声才怪!
至于这人到底是啥样的坏人,眼下又是给我钱,又是给我人,我管他是好是坏?
在这乱世之中,有实力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