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瀚湖染成一汪金红时,朱有建站在抽干水的洼地边,脚下泥土还潮乎乎的。
刘之春擦着汗跑过来,说那片绵延数里的洼地已露出结实湖床,庄卫们正忙着搭天桥。
朱有建盯着这片土地,眼里忽然亮起来:
“这新湖正好当船坞!”
陈大匠立刻凑上前,满是老茧的手指在沙地上画开草图:
“主子,依老奴看,不如建旱坞。
钢船在岸上造好,架在承载架上;
要用时,从瀚湖开闸放水,船一浮起来就能驶出去;
等船离了港,再把水抽干,下一艘接着造。”
他点着图上纵横的线条,
“这样一来,龙门吊、天桥都能用得上,成模的零件直接吊过去装,又省工又省时。”
朱有建猛地一拍大腿:
“好主意!”
转头便吩咐:
“刘之春,旱坞的活交给你,进度得盯死了;
陈大匠,你把图纸画细些,尺寸半分不能差。”
他又看向鲁有林,
“船厂和炼钢厂的总设计,鲁总监得多费心——
咱们要造出能撑得起大明海军的钢铁摇篮。”
说到这里,朱有建目光陡然投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层层暮色,已望见卢九德风尘仆仆的身影:
\"等卢九德回来,让他带人从旱坞挖条河道,直连永定河。
这钢铁巨舰哪能困在湖里,必须让它们劈波斩浪,驶向真正的大海!\"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金石之响,
\"另外,即刻着手挑选水师精锐,组建海师营——
用不了多久,咱们的钢铁舰队就要让四海都听见大明的威名!\"
暮色四合,众人齐声领命的呼喊撞在湖面上,惊起水鸟扑棱棱飞远。
远处新湖挖掘的爆破声与瀚湖浪涛交织,像一曲雄浑的序曲,正为大明即将崛起的海上霸业拉开帷幕。
朱有建负手立在甲板上,指尖叩击着冰冷的钢铁护栏,发出清脆的回响。
目光扫过巍峨楼船与翻涌的涡轮,脚下的巨舰正微微摇晃,低沉的嗡鸣如同巨兽蛰伏时的呼吸。
\"许爱卿,\"
他忽然转身,望向鬓角凝着霜色的许大匠,
\"这般两千料的海船,用于海战已是足够。
往后先把眼下的工艺磨得精熟,等技术再攀一层楼,再议建造更大的舰只不迟。\"
许大匠激动得胡须乱颤,刚要开口谢恩,朱有建已转了话头:
\"如今造船厂既已落定,轨车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许爱卿为造海船耗尽心血,实在不宜再分心。\"
他转头看向鲁总监,目光锐利如刀,
\"鲁爱卿,这蒸汽轮机轨车的建造,便交由你统筹。
虽说比起海船,轨车工艺稍简些,可其中的关节也半分容不得马虎。\"
鲁总监躬身领命时,朱有建已从袖中抽出一张草图,纸上的轨车构造虽简,却已见雏形:
\"车厢可用钢铁做骨、木板为肤,既保坚固,又减重量,往后说不定能串联起更多车厢。\"
他将图纸递过去,指尖点在车厢连接处,
\"别瞧这设计简单——
等轨车成了气候,便是我大明商路通达、货通天下的日子!\"
晚风掠过瀚湖,掀起层层涟漪,远处龙门吊的钢铁巨臂在暮色中勾勒出沉默的轮廓。
朱有建望着沉向地平线的夕阳,心中已铺开新的蓝图:
钢铁战舰纵横四海,蒸汽轨车贯通九州,大明的基业,必将在这日新月异的科技浪潮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陈大匠再次上前举荐人才,说有几人可监造蒸汽轮机。
他恭敬地呈上名帖,朱有建接过,目光在纸页上停留片刻,抬眼望向陈大匠:
\"这几位的来历,你细细说来。\"
陈大匠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主子,这几位都是军工器械方面的老手。
只是天启年间,他们负责给魏逆造开矿装置,没能按时完工,因此被贬斥。
说起来,他们还捣鼓过一种能钻到地下的装置,可惜实在不实用——
因为没法保证空气流通,矿工一用就容易窒息。\"
朱有建微微皱眉,
\"钻地装置?
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不过在氧气瓶造出来之前,这东西确实如同鸡肋。\"
他指尖轻敲桌面,
\"但能想出这般新奇玩意儿,说明还是有些巧思的。\"
\"主子英明!\"
陈大匠连忙接话,
\"他们虽因失败被贬,可论工艺技术,在大明工匠里也能算一流水准。\"
朱有建点了点头,
\"既如此,轨车制造便让他们参与进来。
若能成事,就把功劳记进他们的功勋簿。\"
他目光一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至于许大匠的功勋,可入四层功勋台!\"
“这钢船里浸透着你的心血,登这功勋台,实至名归。
你为大明航海立下汗马功劳,望你往后继续尽心竭力。\"
许大匠跪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甲板:
\"谢主子恩典!
老奴定当鞠躬尽瘁,让大明海师早日制霸海洋!\"
朱有建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他知道,有这些能工巧匠在,大明的军工事业,必将迎来万丈辉煌。
京城的街道上,空气像凝了铅。
那二十五位辞官的御史,如同被秋风驱赶的孤鸟,在锦衣卫与皇城司的注视下。
一步步离开了这座繁华却又暗藏纷争的京城,背影里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李邦华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每一步都踩在不舍的心上。
这京城的砖瓦里,嵌着他四十载的回忆与未凉的抱负——
万历三十二年,他与父亲李廷谏同登进士榜,踏出乡关时,长衫上还沾着江南的水汽。
可自打被贴上“东林党”的标签,仕途便成了布满荆棘的窄路;
曾经想扶大厦于将倾的壮志,在一次次明枪暗箭里,渐渐磨得只剩残影。
父亲李廷谏的官场路,更是一部浸满苦涩的书。
万历三十五年,那道“循祖制任人十条疏”递上去时,父亲鬓角还没染霜,满心盼着能为朝廷筛出真金;
却因守旧被束之高阁,奏疏沉在档案堆里,连个回音都没溅起。
四十一年议福王就藩,父亲一句“藩王不宜过奢”触了龙鳞;
四十三年三次弹劾浙江织造舞弊,换来的只有皇帝冷淡的一瞥。
最后不过是在朝堂上嘲讽了几句皇帝贪财,弹劾了几个帮衬内官的爪牙,便落得贬居乡里的下场,连带着父亲也被罢官。
李邦华还记得离京那日,父亲望着宫墙冷笑:
“贪暴者不久长!”
果然,四五年光景,神宗皇帝便龙驭宾。
京城的风卷着深秋的寒意,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
李邦华最后望了一眼那熟悉的角楼,飞檐在暮色里勾着苍凉的剪影,然后转身,背影孤得像片被风卷走的枯叶。
而身后的京城,依旧车水马龙,只是少了些直言敢谏的声音,像一幅褪了色的画。
李邦华的仕途,活像惊涛里的一叶孤舟,在波谲云诡的朝堂间颠沛。
天启元年重获起用,他在易州厉兵秣马,铁甲上的霜花未消,便被宦海浊浪卷得身不由己。
短短几年从光禄少卿蹿到兵部侍郎,官帽戴得越稳,越觉脚下是流沙——
天启四年,阉党一句“不按实务,任上半载称病归乡”的构陷;
便如快刀斩绳,次年便被削了官籍,曾经的抱负碎得像摔在地上的瓷。
崇祯年间的起落,更像命运在戏耍。
元年复起任工部右侍郎,他掏家底督造火器,枪管上还留着他亲手试枪的灼痕;
可崇祯二年,只不过因炮击误伤了满桂数十部众,竟被御史弹劾得抬不起头,再度卷铺盖回乡,一闲便是十年。
十二年重掌南京兵部尚书印,没等焐热,又因丁忧暂别;
十五年任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十六年迁任北京左都御史——
每一次升迁贬谪,都在他眼角刻下更深的纹,那是忠臣在乱世里挣扎的印记,满是壮志未酬的无奈,却又藏着不肯折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