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川蜀像个大蒸笼,闷得人喘不上气,水汽裹着汗珠子往骨头缝里钻。
刘德忠的部队早累得人困马乏,草鞋磨穿了底,脚底板全是血泡。
好不容易挪到郫县,总算撞上支五千人的西军。
太监们憋了一个多月的劲儿,这下总算有了撒处,眼睛亮得像要吃人。
煤烟顺着风飘过去,西军还晕乎乎揉眼睛呢,太监们已指挥着战士扑上去。
麻袋“唰唰”套上脑袋,手刀“咚咚”砸在后颈,麻绳“嗖嗖”缠上身子——
没顿饭的功夫,五千人就全被捆成了粽子,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刘德忠在旁边看得嘴巴张得能塞个拳头,心里直打鼓:
“这还是义父手下那些蔫了吧唧的兵?
咋突然这么生猛,这战斗力简直邪门了!”
太监们没给俘虏喘口气的机会,立马拎过那队的裨将拷问。
那裨将许是被吓破了胆,不管问没问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声音抖得像筛糠:
“崇祯十七年八月初七,陛下……
哦不,张献忠带着四十万水陆大军围了成都,初九就破城了!
蜀王府王爷全家被砍了头,朝廷官员也没一个活的!
明军更是杀得一个不剩,人头堆在南门外,堆成了京观……
他、他真是个魔鬼啊!”
刘德忠听得心头发沉,一股气堵在嗓子眼。
之前找不着西贼,急得满嘴燎泡;
如今找到了,却发现根本没法打——
人家四十万大军守着成都,自己这一万多人上去,跟扔块石头进江里没啥区别。
他捏着腰间的刀鞘,指节都泛了白,心里头像塞了团乱麻。
四十万大军,还是守城的,这跟西安那会儿完全是两码事——
当年是十八万穷凶极恶的泥腿子,对上城内五六万早就没了心气的大顺留守部队。
可如今自己这边才一万一千人,这仗别说打,光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觉得浑身骨头缝都发虚。
刘德忠盯着眼前这些被捆成粽子的西军俘虏,急得直搓手;
满肚子焦虑却像堵着团棉絮,半点办法也挤不出来,只能原地打转。
太监们倒没那么多愁绪,扎堆儿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议处置俘虏的法子,嗓门大得能传到俘虏堆里,压根没打算避讳。
吵吵了半天,总算拍板定了:
“都杀了吧!
这些俘虏根本送不出去,真是可惜了——
要不然按人头算,还能换不少田地呢!”
刘德忠手下的精兵正围着游击队员打听新鲜事,听见这话都愣了,有人忍不住扯了扯游击队员的袖子:
“为啥杀这些人可惜啊?”
一位游击队员咧嘴一笑,解释道:
“你们还不知道?
陛下有旨意,不管是俘虏还是流民,都能分到土地耕种。
虽说只是佃农,可待遇相当不错——地里收的能留一半,朝廷还管种子、农具、耕牛,连房子都给备好。
干得好,说不定还能分个媳妇呢!
就说上交的那一半,陛下也早安排好了,灾荒年就拿出来当救济粮。
只要老百姓能吃饱饭,陛下就比啥都高兴。
我们把俘虏送过去,能按人头领赏钱、分田地,你说可惜不可惜?”
另一位游击队员跟着叹气:
“兄弟你是不知道,这些俘虏多幸运。
咱们虽说有田亩、银钱奖励,可自家种地,啥都得自己置办,虽然租子低,还是得交啊。
累死累活干一年,年底一算,嘿,能落下一两成就不错了,哪有佃农的一半多?
你说这憋屈不憋屈!”
“可不是咋地!”
一名士兵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少将军带咱们打下洛阳,后来又进了西安,按军功能分到五十亩地呢。”
他突然瞪圆了眼,
“哎呀妈呀,这么一算,累死累活一年,还不如佃农挣得多!”
说着拽过身旁战友,
“连流民都比咱们强!
不行,咱得找少将军说道说道,这田地咱不要了,就当佃户!”
那西军裨将缩在俘虏堆里,耳朵支棱着,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头像揣了只兔子,突突直跳:
若真能这样,该多好啊!
可转念又骂自己痴心妄想——
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可谁愿意死呢?
他还有血海深仇没报,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到了阴曹地府都闭不上眼!
“报告长官!”
裨将突然挺直腰板,嗓子都喊劈了,
“小人还有重要军情要报!”
左右的士兵正准备动手捆人,闻言都停了手。
刘德忠眯起眼,打量着他:
“既有军情,那就说。”
裨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咚咚”磕在石板上,青石板都被撞得发响:
“大人明鉴!
俘虏真能分到田地吗?
小人……小人心悦诚服想做俘虏啊!”
他抬起头,满脸泪痕,眼里全是哀求,
“小人实在是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在家乡连口粥都喝不上了啊!
求大人饶命!”
“你读过书?”
一个太监尖着嗓子问,手里的玄木拂尘轻轻晃悠着,拂丝扫过手背,凉飕飕的。
裨将抹了把泪:
“读了三年私塾,可惜家道中落了。”
他苦笑着摇头,嘴角的肌肉抽搐着,
“全让那个自称救星的高闯王给毁了!
可怜呐!”
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额连未过门的婆姨都被张可望那畜生糟蹋了……
哈哈,额还指望投靠义军报仇,真是痴心妄想啊!”
笑声戛然而止,眼泪“唰”地又涌了出来,哭得像个孩子。
“节哀吧!”
一个三十来岁的太监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不过,我们信不过你们。”
裨将突然扭头,朝斜后方呶了呶嘴,声音压得极低:
“看见那边五百人没?
那是督战队,张贼的嫡系死士,个个手上都沾着血!”
他喉结滚动着,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额们不过是炮灰!
派去松潘叫守军投降,守军不肯,就让额们上去填命。
只要额们死了一半,张贼就能名正言顺派大军屠城!
这次不一样!”
他声音发颤,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怨毒,
“张贼在川蜀丢过大脸——
他小时候跟着他爹来川蜀卖枣,驴在人家门前拉屎,他爹被逼着把驴屎蛋都吃干净了!
哈哈哈哈……
他爹还真就舔着吃了啊!
这是多大的耻辱?
他现在屠城,就是想把这口气撒在川蜀人身上!”
“行吧,信你这遭。”
为首的太监尖着嗓子应道,手里的拂尘轻轻晃悠,玄木柄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你挑些靠谱的,把那五百督战队解决了。”
裨将连连磕头,额头上磕出红印子,从俘虏堆里挑出两千多人。
这些人眼里都燃着股狠劲,拎起地上的刀就朝督战队冲去。
督战队的人还在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叛徒!
陛下饶不了你们!”
话音未落,刀光已劈头盖脸落下。
被绑着的两千多俘虏吓得尿了裤子,骚臭味混着血腥味在人群里弥漫。
裨将手起刀落,督战队的人很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血浆溅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又从绑着的人里揪出几十个横肉满脸的头目,“咔嚓”几声砍了脑袋,才算干净。
“都听着!”
裨将踩着尸堆大喊,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咱不当炮灰了!
往后去做佃户,有田种,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