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化率军绕过瀚海北岸后，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眼前的天地间赫然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
北部是被严寒冻结的白色世界，冻土如坚硬的石板向远方铺展，最终与天际的雪原连成茫茫一片，连风都带着冰碴子的锐利；
南部却顽强地透出丝丝绿意，耐寒的针茅与莎草在凛冽寒风中瑟缩摇晃，勉强撑起一片生机。
这般冰绿交织的奇景，若是寻常旅人定会驻足惊叹，可他身为肩负征服使命的统帅，满心都在盘算轨道铺设的最优线路。
沉吟半晌，他一挥手拍板：
“就选浅冻土层！
避开永久冻土带，轨道路基才能稳得住。”
罗盘指针精准对准“酉”向（正西），道床铺设工程立刻继续推进，而他自己则带着亲兵小队策马而出，仔细勘察周边环境——
谁也不敢断言这片土地真的荒无人烟，毕竟更靠北的通古斯雪原都有游猎部落活动，行军打仗最忌大意。
一名监卫骑着快马向北侦查，行至那道冰绿分界线附近时勒住了缰绳。
他习惯性地举起黄铜远望筒，眯眼扫视远方的雪原：
冰天雪地里，挂满雪粒的雪松如披甲的卫兵列队而立，一眼望不到边际。
雪地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他赶紧放下远望筒揉了揉酸胀的眼眶，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异样的轮廓。
再次举起远望筒聚焦细看，一座通体雪白的城堡赫然出现在视野里：
初看像是棱堡的形制，可再细瞧又全然不同——
大明棱堡的翼臂如张开的双臂向外延伸，带着防御性的倾斜尖顶；
而这座城的翼臂又短又平，两臂中间还突兀地伸出一个锋利的锐角，像一头伏在雪地里的怪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监卫心头一紧，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调转马头疾驰返回大营汇报。
方正化正站在帐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粒，闻言顺着监卫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雪原尽头见到那座突兀的城堡。
它既没有大明传统城堡的飞檐斗拱，也没有新式棱堡的对称布局，那怪异的锐角结构让他眉头紧锁：
“鞑靼人向来逐水草而居，只会搭蒙古包，从没有筑城固守的习惯。”
这城堡出现得太过蹊跷，绝不可能是游牧部落的手笔。
彼时明人的地理认知仍停留在元朝疆域的框架里，总觉得这片极北之地不该有其他势力存在，可这座堡垒的赫然矗立，无疑打破了这种固有的认知。
“管它是什么来路，先试一炮探探底再说！”
方正化向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
操炮的士兵立刻忙碌起来，开始测量目标距离——
城堡远在一百六十里开外，好在这门新造的巨炮实验射程能到一百八十里，勉强够得着。
众人迅速调整各项参数：
炮身仰角定为二十度，弹道倾向平射而非吊射；
测算显示，炮弹飞行一百二十里时会呈三十五度俯角，到一百五十里时弹道倾角降至二十度，抵达一百六十里目标点时只剩十度仰角。
以轨车车厢与巨炮基座合计两丈的高度推算，炮弹落在城堡正面时，起爆高度约三丈，延伸杀伤范围可达五里。
操炮手操作转轴为沉重的炮身调整方向，瞄准镜里反复校准刻度、升降炮口，天门吊的铁链发出咯吱声响，吊起沉重的炮弹缓缓装入炮膛，撞针在机械传动下缓缓归位。
随着方正化一声令下，
“开火！”
炮口猛地腾起浓密的白烟，裹着硫磺味的气浪向四周扩散，炮弹已带着尖啸冲向远方的雪原。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举起远望筒紧盯目标方向。
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见飞行中的炮弹，只能静静等待落点显现。
片刻后，远方的雪地里骤然爆起一团褐色烟尘，夹杂着飞溅的雪块——
炮弹竟在城堡前棱不远处提前爆炸！
巨大的冲击力让城堡的锐角结构至少被炸掉七成体积，连地面都传来轻微的震动，证明那座建筑已基本被毁。
可众人通过远望筒仔细观察，却发现仍有一面残墙顽强地立在雪中，像一道突兀的伤疤，在茫茫白地里格外显眼。
方正化放下远望筒，眼神愈发锐利：
“看来这城堡的骨头比想象中硬，用料不一般。”
他抬手示意，
“再测参数，看看是哪里出问题了？”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冰冷的炮身，巨炮再次调整炮口角度，金属表面映着远方未倒的残墙轮廓，一场人与未知势力的对峙，已在这片极北雪原悄然拉开序幕。
操炮手们围着炮位蹲成一圈，手里捏着测算图纸满脸困惑：
“明明角度、装药量都算准了，怎么实际落点差了足足半里地？”
有人用手指在雪地上画弹道轨迹，反复比对却找不出问题所在。
方正化正盯着远方未倒的残墙沉思，忽然瞥见身旁旗杆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龙旗——
鲜红的旗面正朝南奋力舒展，连旗绳都绷得笔直。
他猛地一拍额头，懊恼道：
“该死！忘了鲁总监的嘱咐！”
皇庄试验场里风力微弱，测不出真实战场的弹道偏差，军械监的鲁总监早特意叮嘱过：
“漠北常年刮北风，风力能到戊级上，必须把逆风阻力算进射程，每次发射前都得仔细记录风力影响！”
刚才情急之下只顾着瞄准，压根没考虑逆风因素，不仅让落点角度偏了东南，还导致炮弹飞行速度骤降，虽勉强击中城堡，却没能发挥最大威力。
这座城堡本就只是卫城规模，墙体厚度远不及大城，换成盛京那样的坚城或许还能理解，可眼下这局面，显然是吃了忽视自然因素的亏。
“仰角得调到二十到二十五度之间！
再测试清楚风力！”
方正化当机立断，指着轨车道，
“把第三节车厢里的弹道模型拿出来，重新模拟测算！”
那套黄铜制的弹道模型早就落了灰——
一路北征太过顺利，他压根没想起还有模拟推演这回事，如今算是被这突兀的城堡结结实实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