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里，柳万炉像一摊烂泥。
他骨头碎了无数，浑身是血，眼窝里那两簇象征修为的青火，只剩两缕微弱火星，随时会熄灭。
“呃……呃……”他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声音，想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化神门槛的力量，在刚才那一指下，脆弱得像纸糊的。
广场上死寂。
药王谷弟子们大气不敢出，看着坑里曾经不可一世的柳家曾祖，又敬畏地看向坑边那道青衫身影。
王六站在坑边，眼神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柳家曾祖？”他声音平淡，“本座缺个看炉扇火的童子。”
他顿了顿。
“可惜你，连跪着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像冰锥，狠狠扎进柳万炉破碎的神魂里。
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他，但比屈辱更强烈的，是灭顶的恐惧！
“咳…咳…”他咳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猛地抓住他！
血脉！
柳家真正的直系血脉！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柳万炉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量，猛地咬碎了自己的舌尖！
噗！
一口蕴含着他本命精元的心头血喷出，并未落地，反而诡异地悬浮在空中，化作一道极其微弱的血色符文。
这符文一闪即逝，仿佛融入了虚空。
“以…吾残魂…为引…唤…柳家…直系…”柳万炉破碎的神魂发出无声的嘶吼，将最后的信息和位置，通过那血脉秘法，疯狂地传递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眼窝里的火星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身体微微抽搐，气息更加微弱，像风中残烛。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血脉诅咒气息的波动，刚刚从这滩烂泥身上发出，瞬间遁入虚空消失不见。
王六眉头微蹙。
那丝微不可察的血脉诅咒波动，瞒不过混沌元婴的感知。
他神识如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整个药王谷。
那股波动极其微弱，带着定向的牵引力，指向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方位。
“主人，这老狗临死放了个屁！要不要小的把他魂魄抽出来，点天灯？”魏无伤警觉道。
王六没理会魔物的叫嚣。
他目光转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墨玄机。
“墨玄机。”
声音平淡，却让墨玄机浑身一激灵，扑通跪倒：“祖师！弟子在！”
“三日期限，已过两日。”王六看着他，“本座要的东西呢？”
墨玄机额头冷汗涔涔：“回…回禀祖师！谷中所有关于‘太初之门’、‘混沌核心’的记载、玉简、残碑拓片…已…已尽数整理完毕！只是…只是其中一些上古秘闻，语焉不详，弟子愚钝，恐…恐难解其意……”
“拿来。”
“是！是！”墨玄机如蒙大赦，双手捧着一枚氤氲着白光的玉简，高举过头顶，膝行至王六身前。
王六指尖一点，玉简飞入手中。
神识沉入，海量信息涌入。
片刻，他睁开眼，看不出喜怒。
“就这些？”
墨玄机心头一颤，伏得更低：“弟子…弟子无能！谷中秘藏，尽在于此了！不过…不过…”
他猛地想起什么，声音带着一丝迟疑，“方才柳万炉老狗临死前那血脉诅咒波动…弟子…弟子或许知晓一点内情！”
“说。”王六声音听不出情绪。
“祖师明鉴！柳家…柳家并非单纯的丹道世家！”
他声音发颤，带着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惧。
“柳家真正的直系血脉…源自上古‘金瞳灵族’！”
“金瞳灵族？”王六眼神微凝。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他眼前忽然闪过荒漠风沙里，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单薄身影——柳清霜回头看他，落日熔金映得她瞳孔璀璨如赤金。
“师兄，等我从幻月湖回来…”
轰——！！！
东南天空毫无征兆地裂开！
一道横贯百丈的金色裂隙凭空撕开云层！
隐约浮出一双巨大无比的冷漠金瞳虚影，如同天神俯瞰蝼蚁，瞬间锁定了深坑里濒死的柳万炉！
“金瞳…开天…”坑底，柳万炉死灰的眼窝里竟回光返照般涌起一丝病态的狂喜。
“狗屁的金眼珠子！装神弄鬼！”魏无伤魔躯一挺，爆发出凶戾的咆哮，滚滚魔气冲天而起，就要硬撼那金色巨瞳。
“退下。”
魔物不甘地低吼一声，魔气翻涌着被强行压回体内，匍匐在地。
王六没看它。
他微微仰头，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平静地迎向天空中那对漠然俯视的金色巨瞳。
没有畏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就在这死寂的、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对峙中——
嗡！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从那撕裂的金色裂隙中一步踏出。
她悬停在巨瞳之下。
一身素白如雪的广袖流仙裙，裙摆无风自动，流淌着月华般的微光。
银白的长发垂至脚踝，发丝间仿佛有细碎星尘闪烁。
最慑人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纯粹到极致的金色瞳孔，冰冷、剔透，如同两轮凝固的太阳，里面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俯瞰众生的神性漠然。
她赤着双足，足尖离地三寸，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神性雕塑。
广场上，所有药王谷弟子，包括墨玄机在内，都被这骤然降临的恐怖威压和那女子非人的气息震慑得神魂欲裂，连呼吸都停滞了。
女子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动，目光扫过深坑中气息奄奄的柳万炉。
“废物。”她的声音空灵剔透，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玷污血脉，罪当万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那金色的瞳孔中，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芒，如同审判之矛，无声无息地射出！
目标——深坑中仅存一口气的柳万炉！
金芒的速度快得超越了感知！
就在它即将洞穿柳万炉残躯的刹那——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王六不知何时已抬起右手，并指如剑。
一道混沌色泽的剑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那道审判金芒之上！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轻微的能量湮灭声。
混沌剑气与审判金芒同时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高空中，那金瞳女子第一次有了细微的动作。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双纯粹冰冷的金色眼瞳，转向了王六。
那双眼睛里，终于映入了这个青衫人影。
冷漠依旧，却多如同观察蝼蚁的审视。
王六缓缓放下手指，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高高在上的金瞳。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风似乎都凝固了。
王六看着那双冰冷金瞳，看着那银发飘飞的素白身影，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带着荒漠的风沙和少女倔强的眼神，无声地划过识海。
他嘴唇微动，声音不高：
“清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