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会议室的玻璃，钢笔的影子落在桌面上，像一道未完成的标点。洛倾颜将笔帽旋开，淡粉色水晶在光线下泛出柔和的晕，她没看任何人，只是用指尖轻轻抚过笔身，仿佛在确认某种温度。
“昨晚我回溯了顾逸尘最沉默的五个时刻。”她声音不高，却让原本低声交谈的团队安静下来，“不是他站在领奖台上说感谢词的时候，也不是他在发布会上反驳质疑的瞬间——那些都不是他真正动心的时刻。”
陈总监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平板边缘：“沉默？观众可不爱看人发呆。”
“可他们爱看真实。”洛倾颜翻开笔记本，纸页上墨迹清晰，“第一个瞬间，是他第一次藏起药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怕我听见药片晃动的声音。那天我发烧，他整夜守在客厅，却假装睡着。我起身倒水时，看见他在阳台把药瓶塞进外套内袋，动作轻得像藏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有人低头记了笔记。
“第二个，是他撕掉颁奖礼演讲稿。”她继续道，“台下掌声雷动，后台却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镜子前，把写满感谢语的纸揉成一团。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父亲打来电话，说‘你拿奖那天，妈正好忌日’。他没哭，也没解释，只是把演讲稿烧了，灰烬落在洗手池里，被水冲走。”
会议室里空调嗡鸣，像某种低频率的回应。
“第三个，是他站在我家门口，最终转身离开。”她顿了顿，“那天下大雨，他来送伞，却见我屋内灯亮着，以为有人陪我。其实我只是忘了关灯。他没敲门，也没打电话，就在楼下站了二十分钟，直到雨小了些，才走回去。那天他淋湿了半边肩膀，第二天开会时咳嗽了一整天。”
陈总监皱眉：“这些事……观众怎么信？又不是剧里的情节。”
“因为它们比剧情更像生活。”她调出情绪图谱，放大低谷区域，“你们看，所有情感高峰前，都有漫长的沉默。可现在的宣传总想跳过这些，直接给观众‘爆点’。但人不是机器，心动从不靠热搜词条触发。”
一位年轻策划轻声问：“那我们要怎么讲？就发文字？不放画面？”
“第一周，只发五段音频。”她说，“匿名朗读，背景是城市雨声。不提名字，不讲故事，只让人听。标题就一句：‘你也有过，一句话在嘴边却没说出口的时候吗？’”
“这算什么宣传？”另一人忍不住笑出声，“平台算法可不会推这种‘睡前故事会’。”
“算法推什么，取决于我们喂它什么。”洛倾颜合上笔记本，“观众被‘反转’‘背叛’‘追妻火葬场’这些词轰炸太久，已经麻木了。但他们还记得，某个人为你默默修好坏掉耳机的早晨；记得你失眠时，对方凌晨三点回的一条‘我也没睡’。这些不是狗血，是心跳。”
陈总监盯着她：“你说的这些，没有冲突，没有对立，平台凭什么给流量？”
“流量不该是目的，而是结果。”她站起身，走向投影幕布，“真正的传播，是从一个人的心，传到另一个人的心。我们不制造话题，我们唤醒记忆。”
她点击播放键，画面是片场一段未剪辑的NG镜头——林砚在雨中反复调整伞的角度，一遍又一遍，只为让伞面倾斜得“再自然一点”。没有台词，没有表情特写，只有雨水顺着伞骨滑落的慢镜头。
“你们觉得，他为什么这么较真？”她问。
没人回答。
良久，那个记笔记的女孩小声说：“因为他知道，那把伞，是她等了十年的光。”
洛倾颜点头：“我们的宣传，也要成为那把伞。不张扬，不喧哗，但倾斜的角度，刚刚好。”
会议室陷入沉默。有人望着窗外，有人低头翻方案，陈总监则盯着那支静静躺在桌心的钢笔，仿佛在判断它究竟是道具，还是某种信物。
“我再提最后一个。”洛倾颜重新坐下，笔尖轻点纸面，“顾逸尘母亲葬礼那天，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哭。但他没有。直到深夜，我用这支笔回溯，才看见他在墓前折纸船——那是我小时候最爱的游戏。他折了七只，放进小溪，看着它们漂远。那一刻，他没说话，可我知道，他在替我母亲完成一个未竟的愿望：‘孩子喜欢水，让她走远点，别回头。’”
她将这段文字打印出来，夹进方案附件，只写了一行标题：“有些爱，从不说出口，但从未缺席。”
陈总监伸手拿起那页纸，指尖在标题上停留了几秒，最终没有撕掉，也没有反对。
“我们可以试。”他终于开口，“但保留‘前任回归’作为备选话题。温情路线风险太大，我得对数据负责。”
洛倾颜没争辩，只是将钢笔轻轻转了个方向，笔尖指向投影幕布上那把斜插在雨中的旧伞。
“可以。”她说，“但主轴不变。我们要做的，不是让观众吵起来，而是让他们安静下来。”
会议接近尾声，团队成员陆续起身收拾文件。那位红了眼眶的女策划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我能去片场再看看那扇门吗？就现在。”
“走吧。”洛倾颜收起笔记本，钢笔夹进内页，笔身微温。
她们穿过走廊，推开布景间的门。那扇从未被打开的旧木门依旧立在原地，门把锈迹斑斑，桌上茶杯积着薄灰，日历停在十年前的某一天。
女策划站在门后，伸手轻触门板：“如果林砚真的推开门，会说什么？”
“他不会说。”洛倾颜靠在墙边，“等了十年的人，往往最怕开口。怕一说话，梦就醒了。”
窗外雨声渐密，水珠顺着屋檐滴落，在门框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女策划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对着门轻声说：“你也有过，站在一扇门前，却不敢推的时候吗？”
她按下停止键，抬头看向洛倾颜：“这算第一条音频吗？”
洛倾颜笑了。
钢笔从笔记本滑落，笔尖朝下，正正抵住那页写着“五个沉默瞬间”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