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被送到赵佶和几位重臣面前。白纸黑字,红色的指印,清晰无比。那上面记录的补偿条款,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要优厚,甚至可以说是慷慨。
李小木的脸色开始发白,他抢过一本卷宗翻看,上面的条款和印记让他哑口无言。
陈森的声音再次响起:“至于诸位大人所言的‘手段酷烈’,更是无稽之谈。敢问,有哪家的百姓,是在高高兴兴、领了远超预期的补偿,还会‘怨声载道’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锐利起来:“不过,倒也确实有一些‘怨气’。”
“哦?”赵佶的身体微微前倾。
“城南旧区,龙蛇混杂。有些地痞流氓,平日靠收取保护费为生;有些劣绅,坐拥数十间破屋,高价租给贫苦百姓,视他们为摇钱树。
如今百姓迁走,新居在望,断了这些人的财路,他们自然是‘怨气冲天’。臣想,李大人听到的‘民怨’,恐怕就是这些人的‘怨’吧?”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李小木等人的脸上。
将打击吸血虫的功绩,扭曲成欺压百姓的罪状,这用心,何其险恶!
“你……你血口喷人!”李小木气得浑身发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验便知。”陈森毫不退让,“陛下,臣不但有卷宗为证,更有活生生的人证。昨日,有数十户百姓自发前来,想要感谢陛下天恩,被臣劝回。
今日,臣只请了其中三位代表,正在宫门外等候。他们便是城南的‘怨民’,陛下可愿一见?”
赵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欣赏的笑意。
“传。”
片刻后,三个穿着崭新布衣,面色红润的汉子被带了进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进殿便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哆嗦。
“草民……草民参见陛下!”
“平身吧。”赵佶温和地说道,“朕问你们,你们可是从城南迁出来的?”
为首的汉子壮着胆子抬起头:“回陛下,是的。草民叫张三,在城南住了三十年。”
“那驸马都尉清迁你们,可曾使用过暴力?可曾克扣你们的补偿?”
张三一听,顿时激动起来,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陛下明察啊!驸马爷是我们的活菩萨!
我们那破房子,漏风漏雨的,驸马爷的人来估价,给的钱比我们想的还多!我们一家人拿到钱,都高兴得哭了!哪里会怨啊!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另一个汉子也抢着说:“是啊陛下!以前那些收租的地主,心黑得很!现在陛下给了我们妕高额补偿,大家都说,这是托了陛下和驸马爷的福!”
朴实的话语,真挚的情感,比任何辩解都有力。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李小木的面色已经不能用苍白形容,而是灰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几欲跌倒。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诬告。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三个汉子朴实无华的话语,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将李小木最后的尊严和侥幸砸得粉碎。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化作一片死灰,身体摇摇欲坠,若不是身后有官员下意识地扶了一把,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诬告。
彻头彻尾、用心险恶的诬告!
满朝文武,此刻再无一人怀疑。所有人的视线,都从那三个被恩赏后千恩万谢退下的百姓身上,转移到了李小木的身上。
那视线里,有鄙夷,有讥讽,更多的,是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
“李小木。”
御座之上,赵佶的声音响起。
不再是之前的平和,也不带任何情绪,那声音冰冷得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李小木一个激灵,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臣……臣在……”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言辞凿凿、慷慨激昂的尚书风范。
赵佶没有让他起来,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缓缓开口:“朕记得,方才就是你,口口声声说驸马‘手段酷烈’,搅得‘民怨沸腾’。是也不是?”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鞭,抽在李小木的心头。
“臣……臣……是听信了坊间传言,一时……一时糊涂,才误奏了陛下。臣……罪该万死!”李小木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头磕得如同捣蒜。
“听信传言?”陈森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李大人身为六部尚书,朝廷栋梁,处理政务,难道就是凭着这‘听信传言’四个字吗?”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李小木。
“城南迁民,前后历时近两月。开封府衙门就在那里,相关卷宗堆积如山,李大人若真有心为民,为何不去查阅一番?城南百姓,也非圈禁之囚,李大人若真想听听民声,为何不去寻访一二?”
“你身为朝廷重臣,对利国利民之策,不思辅佐,反凭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便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肆意攻击主持之官。这已经不是糊涂,而是怠政!是懒政!”
“你更是罔顾事实,颠倒黑白,将惠民之举污蔑为暴行,险些让真正的功臣蒙冤,让陛下的圣明受损。这,又岂是一句‘听信传言’就能揭过去的?”
陈森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一声比一声高亢,字字句句,直指核心。
他根本不给李小木喘息的机会,话锋再转,对着御座上的赵佶深深一揖:“父皇,李大人所言的‘怨气’,儿臣已经找到了源头。但李大人为何偏偏只听得到这些地痞劣绅的‘怨’,却对数千户百姓的感恩戴德充耳不闻?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就不只是‘糊涂’二字能够解释的了。”
“儿臣恳请陛下彻查!查一查李大人与城南那些‘怨气冲天’之人,究竟有何关联!查一查这桩诬告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