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时报》的热度,就像夏天汴京城里的冰镇酸梅汤。
那是一碗接一碗,根本停不下来。
它并没有因为拍卖公告的发布而降温。
开什么玩笑?
那公告只是开胃小菜,现在才开始上硬菜!
报纸的头版,那些“震惊!”、“速看!”的标题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碗碗精心熬制的,名为“成功学”的毒鸡汤。
故事的主角,不再是什么王爷、将军。
那多没意思?
现在的主角,是“隔壁那个发了财的王二麻子”。
“想当年,卖炊饼的张三,穷得叮当响!”
“后来呢?”
“人家就因为多放了一撮葱花,悟了!顿悟了!知道不!”
“他改良了烤炉,发明了‘多重葱花螺旋风味’炊饼,现在汴京城一半的炊饼铺都是他开的!”
“还有那个考了八十年科举都没考上的李四!”
“他咋了?”
“他把笔一扔,说‘考个锤子’!然后跑去搞运输了!”
“他就认一个死理,‘诚信’!别人收钱,他收笑脸!”
“现在呢?现在长江上跑的船,十艘里有八艘得管他叫爸爸!”
这些故事,写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写得那叫一个催人尿下……啊不,是催人泪下。
字里行间就差明着告诉你一句话了。
什么“士农工商”?
老黄历了!
现在是“商商商商”!
商人,才是引领大宋走向宇宙第一的超级英雄!
而天上人间的代理权拍卖呢?
那是什么?
那是一张通往英雄殿堂的门票!一张让你祖坟冒青烟的入场券!
这不光是钱的事儿!
这是牌面!是荣耀!是光宗耀祖!
懂不懂啊你?
一时间,汴京城里,歪风……哦不,新风气彻底刮起来了。
茶馆里。
一个啃着炊饼的壮汉,唾沫星子横飞。
“看见没!看见没!报纸上说了!”
“只要脑子转得快,胆子比天大,咱们也能顿顿吃肉,天天娶……娶媳“
他旁边的媳妇掐了他一把。
“天天干啥?”
“天天学习!为大宋做贡献!”壮汉疼得龇牙咧嘴,义正言辞。
一个卖针线的货郎也挤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可不是嘛!你看这故事里的人,原来也是个货郎!”
“我悟了!”
“驸马爷这份报纸,不是报纸,是通往财富自由的藏宝图啊!”
“这哪是让咱们掏钱?这是给咱们送钱啊!”
“没错!累死累活一辈子,不如豁出去赌一把!”
“我决定了!把我家的老母鸡卖了,再去我三舅姥爷家借二两银子!怎么着也得去拍卖会吼一嗓子!”
这种狂热的情绪,比瘟疫传播得还快。
陈森的府邸内。
李明轩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褶子里都能夹死蚊子。
他对着陈森,那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驸马爷!我的亲爷!您快收了神通吧!”
“您是不是玉皇大帝派下来专门普度咱们这些凡人的?”
他激动地挥舞着拳头,仿佛要跟空气干一架。
“这几篇文章一发,整个京城的风向都跟龙卷风似的,全拧过来了!”
“现在百姓们对拍卖的关注度,哪是高了十倍?是高到天上去了!”
“街上卖糖葫芦的,都开始研究怎么搞连锁经营了!”
“还有个杀猪的,说要凑钱拿下他家那条街的代理权,以后卖猪肉搞会员制,买十斤送一斤!”
陈森优雅地靠在太死……太师椅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悦耳的声响。
脸上,是反派大魔王计划得逞后,标准而又迷人的微笑。
“对嘛,就是这个味儿。”
他心里哼着小曲儿。
“要的就是这种“我不当穷人了”的癫狂劲儿。”
“你们负责狂热,我负责收割,这分工,难道不合理吗?”
“让对钱的渴望,淹没一切!冲垮一切!”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已经快要激动到昏厥的李明轩,慢悠悠悠地开口。
“还不够。”
“什么?还不够?”李明轩的下巴差点掉地上。
“这火烧得还不够旺。”陈森笑道。
“下一期,给我换个角度吹。”
“光有钱,那是土财主,没品位。”
“要让他们觉得,有钱之后,还能当圣人。”
“怎么吹?”
“就写,那些发了财的商人,是怎么回报家乡的。”
“比如,王二麻子发财了,给他村里每条狗都盖了一座镶金边的狗窝!”
“李大脑袋赚钱了,修了座桥,非要用银子铺路,说是怕乡亲们走路硌脚!”
“要让所有人知道,有钱,不仅能让别人羡慕你,还能让别人尊敬你,崇拜你!”
“这叫什么?”
“这叫名利双收!这叫既要当富豪,又要立牌坊!”
“是!是!驸马爷!”李明轩恍然大悟,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领了旨意,一阵风似的跑了。
然而,有人想立牌坊,就有人想砸牌坊。
这股由《大宋时报》掀起的拜金狂潮,成功地戳到了一群老古董的肺管子。
国子监内,一间飘着霉味……啊不,是书香味的斋房。
几个胡子白得能拖地的老儒生,正对着一份《大宋时报》,捶胸顿足。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一个老夫子气得浑身哆嗦,手里的报纸被他揉成了一团咸菜。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报纸上写的都是人话吗?”
“通篇铜臭!字字诛心!”
“把投机倒把说成是创新思维?把唯利是图粉饰成非凡胆识?”
“这是在挖我大宋的根啊!”
另一个学者扶着额头,感觉天旋地转。
“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年,天下之人,见面不问‘吃了吗’,改问‘赚了吗’!”
“父不父,子不子,眼里只有黄金!我大宋百年教化,这是要喂了狗啊!”
“不行!必须阻止这个姓陈的妖孽!”
“我们必须发出正义的呐喊!”
他们义愤填膺,当即决定,要在各自的讲坛上,公开批判《大宋时报》这种歪理邪说,把跑偏的世道给掰回来!
只可惜,他们的呐喊,声嘶力竭。
传出去,却变成了蚊子叫。
在《大宋时报》那通俗易懂、图文并茂的“发财经”面前,他们那些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的“义利之辨”,听着就像催眠曲。
一个老夫子站在学堂门口的高台上,痛心疾首地演讲。
“诸位!舍生取义,乃我辈读书人之根本……”
台下一个卖菜大妈扯着嗓子喊。
“老先生,你那个‘义’字,一斤能卖几文钱啊?不能就别挡着我们看报纸发财!”
老夫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取义”。
一个刚听完老师痛斥“重利轻义”的年轻学子,一脸沉重地走出学堂。
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老师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君子不言利……”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从袖子里偷偷摸出了那份皱巴巴的《大宋时报》。
他看着报纸上那个“白手起家,豪宅香车”的故事,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
一种比读圣贤书时,亮一百倍的光芒。
“老师说的‘义’,好像很远……”
“可这报纸上说的‘利’……好像就在隔壁烧饼铺啊……”
“要不……我就去拍卖会……批判性地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