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汴梁城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朱雀门的铜钉在火把照耀下泛着暗红,仿佛凝固的血痂。童贯亲自坐镇开封府,将虎头令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满室衙役浑身发抖:\"三日内再抓不到王伦李助,你们都去乱葬岗喂野狗!\"随着令旗挥动,虎翼军如黑色潮水漫过青石板路,铁甲摩擦声与皮靴踏地声交织成令人心悸的战歌。缉拿令上的朱砂未干,便被张贴在酒肆梁柱、城门照壁,连街头乞丐的破碗底都潦草地画着通缉画像。
三十里外的陈桥驿,荒草已长至人腰,官道上唯有被马蹄碾碎的枯叶在风中翻滚。那座废弃的山神庙蜷缩在乱葬岗边缘,褪色的\"敕建\"匾额歪斜欲坠,被藤蔓缠成狰狞的鬼脸。庙门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蛀空的木纹,仿佛被岁月啃食的朽骨。破碎的琉璃瓦与蛛网纠缠,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如同一张吞噬生机的巨网。檐角残留的铁链在风中摇晃,发出类似哭嚎的声响,惊得林间夜枭发出凄厉长鸣。
暴雨在子夜突然降临,豆大的雨点砸在残破的庙顶,瓦片缝隙间漏下的雨水如注。王伦蜷缩在霉烂的稻草堆里,粗布短打的补丁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窜,他下意识去摸枕边的龙泉剑,却只触到一滩冰冷的积水。雷光劈开夜幕的刹那,他望见梁间悬挂的残破幡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像是汴梁城头的缉拿令。
\"吱呀——\"腐朽的木门被推开,带着铁锈味的冷风裹着雨丝扑面而来。李助撞进庙内,蓑衣下的粗麻衫早被血水和雨水浸透,发梢滴落的不知是雨是血。他怀里紧紧护着用油纸裹了三层的物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神案前,油纸表面还留着指腹按压的湿润痕迹。\"客栈掌柜的...\"他剧烈喘息着,喉间像是卡着碎瓷片,\"今早我混进收尸队,亲眼见裹尸布绣着张记莲花纹。他右手攥得死紧,指甲缝里嵌着半枚带血的铜钱...\"
陶罐碎裂的脆响如惊雷炸响,王伦猛地坐直身子,带倒的陶片在青石板上迸溅出尖锐的回响。寂静的庙宇被这声响撕裂,梁间蛰伏的蝙蝠扑棱棱惊起,黑色的羽翼在摇曳的烛光里划出凌乱的残影,如同他此刻翻涌的思绪。他想起掌柜的那张笑脸,虽然才穿越过来,但是记忆还是有的,半月前王伦来到东京汴梁,便住进了张记客栈,后来他说来东京参加生贡考试的学子不容易,边送了一壶酒。而如今,因为他遭受了无妄之灾,却被童衙内和他的恶仆,泼皮打死的惨状。
“还有这个。”李助展开油纸,露出半张海捕文书。朱砂勾勒的画像虽有些模糊,但眉眼间的冷峻与王伦如出一辙,旁边用朱笔批注着:“手段狠辣,善使长剑,同党一名,佩剑嵌金”。烛火被震得剧烈摇晃,光影在王伦脸上跳动,映得他眼底的血丝愈发狰狞。
“童贯那阉狗把赏银加到了三千贯!”李助压低声音,“汴梁九门增派了虎翼军,大街小巷都贴着咱们的画像,连茶馆说书的都把咱们编成了凶神恶煞的故事!”
王伦弯腰捡起陶罐碎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锋利的边缘。他忽然冷笑:“越是这样大动干戈,越说明我们做对了。我打算北上沧州横海郡,投奔柴进柴大官人。”
“柴进?”李助正在拧干衣角的手猛地顿住,抬头看向王伦,眼神中满是警惕与怀疑,“哥哥,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柴进虽号称当世孟尝君,广纳天下豪杰,可他终究是龙子龙孙,身份尊贵无比。咱们现在是朝廷钦犯,身负命案,他凭什么冒着灭族的风险收留我们?万一他为了向朝廷表忠心,将我们交出去……”
\"就凭他姓柴!当年赵匡胤在这陈桥驿黄袍加身,欺负柴氏孤儿寡母,谋朝篡位,夺了柴家天下!“柴进表面仗义疏财,结交天下英雄,实则心中对赵宋朝廷恨之入骨。你以为柴进整日养着三百死士,大宴天下豪杰,真是为了虚名?他书房里挂的《韩熙载夜宴图》,连李煜的愁容都临摹得一模一样!收留我们,既能扬他的侠名,又能恶心童贯,他何乐而不为?
呼啸的山风卷着雨水灌进破窗,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忽明忽暗的光影在李助脸上交错,映得他的神情愈发凝重。他沉默良久,喉结动了动,终于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油纸包。随着油纸缓缓展开,一块羊脂玉佩在摇曳的光影中露出真容,温润的玉色流转,雕工精细的螭龙纹栩栩如生,龙睛处那一点朱砂红得渗人,仿佛凝结着千年的怨气。
\"哥哥,我信你的眼光。\"他将玉佩推过神案,\"但柴家庄毕竟是龙潭虎穴。我打算回荆南江陵,那里水陆通达,漕帮、盐枭鱼龙混杂,正是招兵买马的好去处。哥哥如果来江陵,到江陵城来,到城西悦来客栈,找一个断指的哑巴跑堂,你把玉佩给他看,见这玉佩,自会安排。\"
王伦望着玉佩,汴河夜战的场景在眼前炸开。那晚,月光如水,李助舞着金剑,身姿矫健如游龙,剑花翻飞间血珠四溅。此刻,他伸手握住玉佩,触手生温:“好!等我在柴家庄站稳脚跟,我便来找你。
暮色渐浓,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二人来到庙门前,山径上还蒸腾着湿气。王伦换上从附近农户偷来的粗布短打,将染血的白衣埋在庙后。李助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哥哥,童贯的缇骑已查到陈桥驿附近,你务必在今夜启程。”
王伦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李助转身离去。李助的身影在蜿蜒的山径上越走越远,渐渐融入暮色之中。王伦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直到那身影化作暮色中的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他握紧手中的玉佩,望向北方,沧州横海郡的方向,云层中隐约透出一线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