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滩神射的余威与豪杰归附的热潮尚未平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已至梁山泊。晨曦微露,水泊氤氲着别样的喜庆。山寨各处张灯结彩,火红灯笼与五彩绸绦装点关隘营寨,空气里糅合着新烤月饼的甜香、时令瓜果的清冽,以及愈发浓郁的临渊酿醇香。今日重头,除中秋大聚,更有寨主王伦纳邬梨之妹邬婉清为妾之礼。
吉时将至,后寨别院中的邬婉清,身着崭新海棠红罗裙,发髻饰以金钗珠花,无凤冠霞帔。一顶青布小轿静候门外。在两位寨中稳重女眷搀扶下,她向王伦主宅方向盈盈三拜(“拜家堂”),旋即乘轿,自侧门悄然抬入主院侧厢。仪程低调而庄重,尽显妾室入门的规矩。
主院正厅,王伦正妻罗韵端坐主位,一袭素雅藕荷色衣裙,发髻仅簪温润玉簪,气度沉静温婉。王伦坐于其侧。邬婉清入厅,恭敬行跪拜大礼:“妾身邬氏婉清,拜见夫君,拜见夫人。”
罗韵展颜,笑意温煦如春风,眼神清澈无半分芥蒂。她亲自虚扶,声音清亮暖融:“妹妹请起。往后便是一家人。令兄邬梨乃寨中手足,尽心侍奉夫君,和睦姐妹,便是大善。山寨即汝家。”言罢,示意侍女奉上红漆托盘,内盛赤金点翠步摇与莹润玉镯,“此乃姐姐心意,望妹妹笑纳。”其言行落落大方,宽容得体,内宅和睦之责了然于胸,令观礼女眷头领暗自赞叹。邬婉清眼中感激深施一礼。礼成,引至东跨院安置。罗韵之贤,为王伦心头再添敬重。
日上中天,中秋大聚喧腾席卷梁山。聚义厅前广场,桌椅如龙延展,流水筵席午时即开。临渊酿醇香、村醪浓烈、山珍时果、酥皮月饼堆积如山。喽啰穿梭添酒布菜,头领们或高谈阔论,或猜拳行令,喧嚣笑浪直冲霄汉。
阮氏三雄率水性精熟弟兄水泊“弄潮”,踏浪如履平地,水花激溅处喝彩震天;李逵、鲍旭两尊铁塔较力,碗口粗木桩吱呀作响,围观者呐喊助威;许贯忠、闻焕章、萧嘉穗聚首手谈。庞秋霞随女眷张望新奇,笑意盈盈。庞万春与花荣比肩,经昨夜神射交锋,惺惺相惜,低语箭术,举杯共饮。鲍旭洪钟嗓音响彻:“好酒!好肉!痛快!”樊瑞、项充、李衮豪饮袁朗、酆泰,昨日傲气尽融于梁山热情与神射余威。
夜幕垂落,皎皎冰轮升空,清辉遍洒水泊山寨。聚义厅内外,千百灯笼齐放光华,火把熊熊,映得山头亮如白昼。广场中央,老杜头梁山戏班锣鼓铿锵。
首幕展豪情,王伦、李助夜闯东京,手刃童衙内,踏碎黑暗,矫健身影破重围;
次幕显狠厉,卞祥怒发冲冠,撞破卖国贼,灭门仇敌,凶煞之势惊鬼神;
三幕诉悲壮,梁山好汉齐聚,勇战高俅党羽,力救王进,却叹慈母难保全。
压轴“小李广神箭定乾坤”与“金沙滩双雄会射”,台上武生以机关配合模拟百步穿杨、劈箭碎罐神技,再引雷动掌声。花荣、庞万春相视一笑,举杯共饮。庞秋霞凝望台上“哥哥”,满目自豪。
戏入高潮,演绎好汉劫富济贫、痛杀贪官。当“高俅”、“童贯”、“蔡京”、“王黼”、“梁师成”、“杨戬”、“李彦”、“朱勔”等丑角被“林冲”、“鲁智深”、“武松”、“阮氏兄弟”打得落花流水、丑态百出时,群情激愤如火山喷发!“杀得好!”“替天行道!”的怒吼汇成惊涛,饱含对腐朽朝廷、祸国奸佞的切齿之恨,撕裂中秋夜幕!
王伦端坐高台主位,罗韵在侧,邬婉清稍下。俯瞰台下万头攒动、群情激昂却井然有序之盛景,身侧佳人,仰观中天象征团圆的冰轮,王伦胸中百感翻腾。
临渊酿烈意上涌,数载艰辛谋划、浴血挣扎历历在目。从落魄白衣,到坐拥八百里水泊、猛将谋士云集,逆天改命,竟享此家室之暖、兄弟豪情的中秋团圆。然此间繁华,无时不笼罩于东京昏君佞臣的滔天阴影之下!正是道君皇帝赵佶昏聩享乐,纵容群蠹榨干民脂,逼民为盗,断送锦绣河山!
一股激越豪情与沉郁忧愤奔涌。王伦霍然起身,高举玉杯,环视灯火辉煌的山寨、意气风发的兄弟、朗照乾坤却映汴京昏昧的明月,声震四野,朗然长吟:
《水龙吟·癸巳中秋梁山感怀》
冰轮碾破清秋,金风玉露梁山汇。
玳瑁筵开,笙歌鼎沸,群英沉醉。
火树银花,鱼龙竞夜,欢声如沸。
正良辰美景,红罗新纳,贤妇德,宽如霁。
奈九重天远,笙歌异!
道君但识丹青趣,哪管苍生废!
豺狼当道,
王梁窃柄,交通宫卫。
童开边衅,高掌禁卫!
蔡朱祸东南,花石纲起,括田厉!
更杨戬括公田,李彦行括田令,刮地髓!
泣血泪,民髓溃!
聚义厅中肝胆,照人间、替天旗帜!
吴钩似雪,长缨在手,壮怀激锐。
欲挽天河,涤清寰宇,靖平妖秽!
问姮娥、可照得,东京雾锁,几时澄霁?
此词如同掷入烈焰的火油,瞬间引爆梁山!字字泣血的历史控诉,点燃了所有被压迫者灵魂深处的怒焰!对昏君佞臣的切齿之恨、对替天行道使命的钢铁认同、对未来改天换日伟业的炽热憧憬,在这中秋月下,于王伦这首直刺九重、撼天动地的《水龙吟》中,熔铸成席卷八荒的洪流!
“涤清寰宇!靖平妖秽!”
“替天行道!再造乾坤!”
“愿随哥哥!扫尽昏君奸佞!”
震天的怒吼、兵刃的铿锵、万千人的咆哮,汇成撕裂寰宇的声浪,直冲斗牛,星月为之摇撼!林冲眼中刻骨仇恨如熔岩喷涌,武松铁拳紧握骨节爆响,李助、杜壆、卞祥、袁朗等猛将须发戟张似怒狮,吴用、公孙胜目光锐利如淬火寒锋,石宝拍案而起,樊瑞额角渗出震撼的冷汗,庞万春、花荣、鲍旭、项充、李衮等新旧头领,乃至万千喽啰,无不血脉贲张,吼声如雷贯耳!罗韵凝望丈夫那承载着苍生血泪与希望的巍峨身影,眼中敬慕与决绝如星火燃烧。邬婉清被这冲霄裂帛、敢问九重的磅礴气概彻底震撼,心潮激荡,不能自已。
王伦矗立高台,月光火光交织于身,身影巍峨如山岳。他深知,这首凝聚血泪史诗与凌云壮志的词章,这场中秋盛宴,这次纳妾之礼,连同昨夜折服群雄的神射,已将梁山泊不屈的魂魄、“替天行道”的赤帜、以及涤荡昏聩君权、再造朗朗乾坤的终极宏愿,如擎天巨柱,深深楔入每个好汉的灵魂深处!中秋月圆,忠义之地,一个以终结黑暗暴政、开创新天为使命的铁血纪元,已然在这震古烁今的誓言中,轰然启幕!那轮高悬的明月,宛若一只亘古的冷眸,正凝视着这即将吞噬腐朽王朝的滔天巨浪,初涌于梁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