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包裹着深嵌在巨大残骸“港湾”中的漂流方舟。舰桥内,仅存的几盏应急灯如同垂死的萤火,在粘稠的幽暗中投下摇曳不定的惨绿光斑。空气凝固,混合着金属锈蚀、泄露冷却液的甜腥,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如同深海淤泥混合着陈旧机油般的腐朽气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尘埃的颗粒感。
沈冰浑浊的右眼死死钉在那块布满雪花、画面扭曲的备用监视器上。舰桥的呻吟、自身的剧痛、怀中星火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所有的一切,都被那画面边缘、在运输舰残骸阴影中悄然滑过的几粒幽蓝光点带来的寒意冻结了。
那绝不是自然现象!更不是幻觉!
机械般的精准停顿,幽灵般的移动轨迹…在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星舰坟场里,有什么东西还活着?或者说还在活动?!
恐惧瞬间攫住了沈冰的心脏,比后方的归零猎犬更甚!未知,永远是恐惧最肥沃的土壤。她残存的左手下意识地将怀中冰冷的摇篮抱得更紧,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星火依旧昏迷,眉心那点翠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他透支了所有,此刻脆弱得如同初生的薄冰。
“动…静…”沈冰干裂带血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浑浊的右眼死死盯着监视器屏幕,试图捕捉更多信息。
滋啦…滋啦…
监视器的画面剧烈地闪烁、扭曲,信号极其不稳定。那几点幽蓝光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移动的轨迹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滑行,而是分散开来?如同某种…搜索队形?
它们的目标…是方舟?!
沈冰的血液几乎凝固!方舟坠落的动静太大了!在这片绝对死寂的坟场里,无异于投下了一颗炸弹!它们被惊动了!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尖锐穿透性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方舟残骸!这波动并非之前那非人意念的浩瀚冲刷,而更像是一种精准的、短促的扫描!目标明确——生命信号!
“检测到…未知扫描波…穿透性…高…”
“来源…外部…锁定…舰桥位置…”
控制台一个彻底损坏的扬声器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噪音,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哀鸣。沈冰的心脏狂跳!它们发现了!
几乎是扫描波扫过的瞬间!
监视器画面中,那几点原本在阴影边缘的幽蓝光点…骤然加速!如同被惊动的深海怪鱼,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惯性的、带着诡异弹射感的轨迹,瞬间冲出了运输舰的阴影,朝着方舟坠落的方向疾驰而来!
它们贴地飞行?不!更像是在粘稠的幽光介质中…滑行!速度快得惊人!幽蓝的光芒在监视器扭曲的画面上拉出数道冷冽的轨迹!
沈冰终于看清了它们的轮廓!
那不是光点!而是某种机械结构头部或核心的…发光部件!
在疾驰中显露的形体怪异而冰冷!主体约莫两三米高,呈现出一种非对称的、如同昆虫与机械造物强行拼接的诡异形态!支撑身体的不是双腿,而是多节反曲的、覆盖着暗哑金属甲壳的尖锐肢体,末端是锋利的钩爪,深深扎入下方覆盖着菌毯的金属残骸,每一次弹射都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躯干部分则覆盖着棱角分明、布满划痕的厚重装甲板,缝隙间流淌着微弱的幽蓝能量流线。没有明显的头部,只有一颗镶嵌在躯干上方、散发着稳定幽蓝光芒的菱形晶体,此刻正死死“盯”着方舟的方向!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的“手臂”——或者说武器平台。一边是类似螳螂镰刀般的、边缘流转着高频振动幽芒的巨大能量刃;另一边则是一根粗短、布满散热孔的炮管,炮口正凝聚着不祥的猩红色光芒!
杀戮机器!纯粹的、为毁灭而生的非人构造体!其风格与荆棘王座的秩序感截然不同,更偏向冰冷、高效、残酷的实用主义!
它们的目标…就是舰桥!就是她和星火!
“躲…躲开…”沈冰的理智在尖叫,但身体如同被焊死在变形的座椅上。重伤、失血、极寒,让她连移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怀中还有昏迷的星火!能躲到哪里去?!
嗡——!!!
冲在最前面的一台机械体,那根猩红的炮口光芒瞬间炽盛!一道细长、凝练、散发着毁灭性高温的猩红射线,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穿透了监视器屏幕!在屏幕彻底熄灭爆裂的前一秒,沈冰看到那道射线精准地射向了舰桥破损严重的观察窗位置!那里,覆盖的粘稠幽光物质最薄!
轰!!!!
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灼热的气浪和金属撕裂的尖啸,狠狠灌入舰桥!并非观察窗被直接击穿,但猩红射线恐怖的能量冲击,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早已脆弱不堪的船壳上!本就布满裂痕的观察窗区域装甲板瞬间向内凹陷、撕裂!一个足有半米多宽的恐怖破洞被硬生生炸开!
冰冷的、带着浓烈腐朽气息的幽光介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破洞处疯狂涌入舰桥!气压骤降!稀薄的空气被高速抽走!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沈冰!
“警报!舰桥…失压!结构…二次崩解!” 彻底损坏的控制台发出最后的、意义不明的电流噪音。
沈冰被涌入的冰冷气流呛得剧烈咳嗽,血沫不受控制地喷出。她死死抱住摇篮,用身体尽量挡住破洞涌来的气流和可能存在的碎片。浑浊的右眼透过弥漫的尘埃和冰冷的幽光介质,绝望地看向那个巨大的破洞之外——
三台!整整三台形态狰狞的杀戮机械体,如同冰冷的墓碑,无声地悬浮在破洞之外!它们多节的肢体稳稳地吸附在方舟倾斜的外壳上,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菱形晶体“眼”毫无感情地锁定了舰桥内部,锁定了座椅上那个抱着摇篮、浑身浴血、如同风中残烛的女人!
嗡!嗡!嗡!
三根猩红的炮口,再次同时亮起!毁灭的光芒在炮口深处凝聚!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船壳,而是舰桥内部!是沈冰和她怀中的星火!
结束了…沈冰闭上了眼睛,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对怀中那点微弱翠金光芒的无尽悲恸。星火…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光束并未到来。
就在那三道猩红光芒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极其微弱、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翠金色能量涟漪毫无征兆地从沈冰怀中的摇篮里荡漾开来!
并非星火主动释放!他依旧昏迷!这涟漪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应激反应?或者某种沉睡印记被外部强烈威胁刺激而产生的…本能共鸣?
涟漪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精准地扫过那三台悬浮在破洞之外的杀戮机械体!
滋——!!!
三台机械体凝聚猩红光芒的动作同时…极其突兀地…僵住了!
那三颗幽蓝的菱形晶体“眼”中,原本冰冷、锁定目标的扫描光芒…瞬间被无数疯狂闪烁、激烈冲突的数据流所取代!幽蓝的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宕机的信号灯!
它们那多节反曲的肢体甚至出现了微小的、不协调的抽搐!凝聚到临界点的猩红炮口光芒竟然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衰减!
仿佛那道微弱到极致的翠金涟漪如同投入它们冰冷逻辑核心的一颗石子引发了某种无法理解的…逻辑悖论?身份识别冲突?
沈冰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星火?!不!星火还在昏迷!是他身上某种沉睡的东西?!
这僵持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嗡——!!!
其中一台机械体,那颗幽蓝的菱形晶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似乎强行压制了内部的数据冲突!猩红的炮口光芒重新稳定、凝聚!炮口微微调整,不再指向沈冰,而是…锁定了她怀中摇篮里昏迷的星火!
冰冷的杀意,比之前更加纯粹!仿佛确认了某种必须清除的“异常变量”!
“不——!!!”沈冰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嘶吼,残存的左手猛地从身边扭曲的金属碎片中抓起一块尖锐的合金断片,用尽全身力气挡在摇篮前方!尽管这举动在猩红射线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远比星火无意识涟漪更加强大、更加清晰、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秩序波动如同无形的指令毫无征兆地从…这片巨大坟场的极深极远处…穿透层层金属残骸和粘稠的幽光介质…瞬间抵达!
这波动并非能量攻击,更像是一种权限指令!一种身份认证!
波动扫过三台杀戮机械体的瞬间——
滋——!!!
三台机械体炮口凝聚的猩红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彻底熄灭!它们那刚刚强行稳定下来的幽蓝晶体“眼”红光褪去重新变回冰冷的幽蓝并且…所有的数据流闪烁也彻底平息!
紧接着,三台机械体如同收到了最高指令的士兵,多节肢体同时收起,炮管和能量刃臂也折叠回躯干。它们不再关注舰桥内的沈冰和星火,幽蓝的晶体“眼”转向同一个方向——那股波动传来的、坟场深处的黑暗。
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一样无声无息,三台机械体同时转身,多节肢体在方舟外壳上轻轻一蹬,幽蓝的光芒划出流畅的轨迹,瞬间没入外面粘稠幽光介质和巨大残骸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舰桥破洞处灌入的冰冷气流,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冰僵在原地,手中紧握的尖锐合金断片哐当一声掉落在扭曲的甲板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茫然瞬间席卷了她。
发生了什么?那深远处传来的秩序波动…是什么?为什么能命令这些杀戮机器?是友?是敌?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笼?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星火。婴儿依旧昏迷,眉心黯淡。但刚才那道无意识的翠金涟漪…和深远处传来的指令波动…都指向了他。
星火…你到底…是什么?这片埋葬了无数星舰的坟场…又是什么地方?
就在沈冰心神剧震、试图理清这混乱思绪时——
滋啦…滋啦…
舰桥角落,一个严重损坏、本应彻底报废的生命体征监测仪残骸,其一块碎裂的屏幕上突然极其艰难地…闪烁起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绿色光点!
不是代表她和星火的!她和星火的信号早已消失!
那是一个全新的、极其微弱的生命信号!来源竟然就在方舟内部!位置…指向舰桥下方引擎舱附近?!
沈冰的瞳孔骤然收缩!
方舟坠毁前…引擎舱附近…还有人活着?!怎么可能?!深潜者号的求救信号是诱饵,方舟坠毁前内部除了她和星火,应该没有其他幸存者了!
难道…是坠落撞击时…有什么东西从外部…进来了?!
一股寒意,比这坟场的冰冷更加刺骨,瞬间从沈冰的脚底窜上头顶!她猛地抬头,浑浊的右眼死死盯住舰桥通往下方舱室、此刻被扭曲金属和断裂管线彻底堵塞的舱门方向。
那里…一片死寂的黑暗。
但碎裂屏幕上,那个微弱却顽强闪烁的绿色光点如同黑暗中潜伏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