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他一边说,一边比副官更快的迎出门去。
他看见方氏推着轮椅缓缓而入。轮椅上的人穿着月白长衫,膝上盖着墨绿呢毯,消瘦的脸庞在烛光下泛着青灰。
他忽然顿住脚步,双腿灌铅般无力挪动。
\"大...哥?\"
烛火在军帐中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曾国宇跪在青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双手紧紧抱住大哥那两条枯枝般的腿。呢毯下传来的触感让他胃部一阵绞痛——两截萎缩的肢体,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骨骼的嶙峋。
\"大...哥?\"曾国宇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砂纸般的粗粝。
他颤抖着掀起墨绿色的呢毯,手指碰到大哥的裤腿时顿了顿,仿佛那布料会灼伤他。最终,他还是慢慢卷起了那条月白色长衫的下摆。
烛光下,两条干枯的腿暴露在空气中。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狰狞的疤痕。膝盖处扭曲变形,小腿肌肉几乎完全萎缩,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包裹着骨骼。脚踝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像是被利器割裂后又勉强愈合的痕迹。
曾国宇的指尖轻轻触碰那些伤疤,每一道都像刀子般割在他心上。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大哥站立时的样子——范铮垣穿着月白长衫,站在范府的樱花树下,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肩头洒下斑驳的光影。
而现在...
\"别看了。\"范铮垣的声音很轻,却让曾国宇如遭雷击般松开了手。
曾国宇抬起头,大哥消瘦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昔。他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被涌上来的酸涩堵住了喉咙。
范铮垣的手落在弟弟发顶,掌心带着淡淡的药香。\"遵城明日易帜。\"他轻声说,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我会让父亲交出城防图和印信。\"
\"不行!\"曾国宇猛地抬头,嘴唇撞在轮椅扶手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抓住大哥的手腕,摸到那嶙峋的骨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你明知父亲会...\"
\"所以我带来了这个。\"范铮垣从怀中取出一个黄绢包裹的物件,展开是遵城虎符。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沙盘边缘,\"他书房暗格里的。你派柳麟锋持此物接管南门守军。\"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照在虎符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曾国宇盯着那象征权力的物件,突然将它重重拍在案上。
\"你知道我没资格受你这样的恩!\"他扯开军装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伤疤,\"大哥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范家别苑那场爆炸,我本打算...\"
\"先取铜城。\"范铮垣打断他,手指点在沙盘另一侧,声音平静得可怕,\"陈大帅和你仇深,怕是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肯放你入城,\"毯子下的腿轻微抽搐了一下,\"阳城交给我。\"
曾国宇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木屑刺进指节。鲜血顺着掌心滴落在地图上,将代表遵城的那片染红。
\"表面归顺。\"他喘着粗气吐出四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的兵不进城,不动遵城一粒米、一根草。\"他抬头直视大哥的眼睛,声音嘶哑,\"你继续做你的范大少爷,我只要更夫还在打梆子。\"
范铮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方氏急忙递上帕子。他擦了擦嘴角,苦笑道:\"何必...\"
\"我欠你的够多了!\"曾国宇从腰间枪套里取出配枪,动作利落地卸出一颗子弹。子弹还带着枪膛里的余温,被他按在大哥掌心。\"我若违誓,大哥就用这个打穿我脑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以后哪怕我粉身碎骨,也定护你周全!\"
范铮垣看着掌心的子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曾国宇想起在范家的那五年。
\"傻小子。\"范铮垣轻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子弹,\"过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你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你的。\"
曾国宇如遭雷击,身体僵在原地。
他温和的直视弟弟的眼睛,\"你不肯要,这样也好,那就等一等吧!父亲不会投降,而你...不会放弃攻城。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曾国宇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滚烫的液体滑过脸颊,滴在大哥的膝盖上。他俯下身,额头抵着那两条残疾的腿,肩膀剧烈抖动。
\"对不起...对不起...\"他像个孩子般呜咽着,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范铮垣的手轻轻抚过弟弟的发丝,如同哄他入睡一样。\"都过去了。\"
黎明前的微光透过军帐,为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曾国宇抬起头,擦干眼泪,重新变回了那个铁血将军的模样。他站起身,小心地为大哥盖好呢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陈家...\"范铮垣突然按住弟弟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我会处理。\"曾国宇沉声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大哥只需保重自身。\"
大嫂方氏推着轮椅缓缓离开军帐,曾国宇站在原地,目送大哥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他低头看着掌心干涸的血迹和木屑,握紧了拳头。
天边,第一缕阳光刺破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