钨丝灯在雕花灯罩里嗡嗡作响,将霍锦屏的影子扭曲地投在青砖地上。她蘸了药膏的指尖悬在霍锡辙膝盖伤处,迟迟不敢落下。
\"疼就叫出来。\"她声音发颤,眼泪先一步砸在弟弟肩头。
霍锡辙坐在椅子上,已洗去一身狼狈,换上寝衣。他笑了:\"大姐的眼泪比爹的汤碗还烫。\"
\"还贫!\"霍锦屏终于落下手指,药膏触到翻卷的皮肉时,明显感觉掌下的身躯绷紧了,\"知道疼还跟爹硬顶?从小到大,你几时见他让过步?\"
霍锡辙侧过脸,看见大姐月白衫子前襟全被泪水打湿了,金线绣的缠枝莲像是泡在了湖水里。
\"大姐,\"他突然问,\"你还记得我六岁时,你带我去看社戏吗?\"
霍锦屏手上动作一顿。那是霍锡辙发高热险些夭折的那年,她背着父母,抱着弟弟偷跑出去看《牡丹亭》。
\"记得。\"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烧得迷迷糊糊,还说要娶那个扮杜丽娘的花旦。\"
霍锡辙眼中映着烛光:\"那会儿我就想,人这辈子,总得有个念想。\"他动了动腿,牵动伤口时倒吸一口冷气,\"白芷就是我的念想。\"
霍锦屏手里的药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突然抓住弟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阿辙!你以为爹只是嫌她出身低?曾国宇是什么人?他养大的姑娘能干净到哪去?说不定早——\"
\"大姐!\"霍锡辙猛地抽回手,眼中寒光乍现,\"别逼我恨你。\"
这句话像把刀插进霍锦屏心口。她踉跄后退两步,险些撞翻了桌子。白炽灯,照着姐弟二人惨白的脸。
\"好...好...\"霍锦屏的声音支离破碎,\"我一手带大的弟弟,如今要为个女人恨我...\"
霍锡辙去拉她的手:\"我不是——\"
院外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火把的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无数晃动的黑影。霍锡辙浑身肌肉绷紧——这动静,至少来了二十个大兵。
\"是爹。\"他腾地站起来,扯到腿上的伤也顾不得了,\"他要囚禁我!\"
霍锦屏死死拽住他胳膊,金线缠枝莲的袖口沾了药膏,在烛光下像凝固的血迹,\"别出去!\"
\"白芷还在南京等我!\"霍锡辙急红了眼,\"我要是月底不回去,她——\"
\"阿辙!\"霍锦屏突然跪倒在地,绸缎裙子在青砖上磨出刺耳的声响。这个向来端庄的霍家大小姐,此刻哭得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算大姐求你...别出去...\"
霍锡辙去掰她的手指,却摸到满手冰凉的泪水。
\"大姐...\"他嗓子发紧,\"你放开...\"
\"我放了你,谁放过我?\"霍锦屏仰起泪痕斑驳的脸,\"我这一生...\"她喉头滚动,\"早把所有的胆气都用在带你偷跑出府那夜了。\"
院外的脚步声已围到廊下。霍锡辙急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膝盖上伤口又渗出血来。正要强行挣脱时,屋里的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