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暑气蒸腾着大地,却也蒸腾着学堂里一蓬蓬松快的心。
考毕放榜,女孩们的名字后面缀着令人舒展的数字,白芷捏着那一页薄纸,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提着。
她穿过督军府的回廊,脚步轻快,裙摆扫过石阶,卷起一丝微凉的尘风。
四哥曾国宇正在书房对着公文拧眉,听到她雀跃的脚步声,那眉间的川字纹便神奇地舒展开来,染上温煦笑意。
“四哥!”白芷几乎是扑到桌前,眼睛闪着光,“都考得好!没有一个落下的!”她将那张承载着汗水和希望的纸页郑重地摊开在四哥深色的书桌上。
曾国宇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和分数,笑意更深了几分。“好!都是争气的姑娘!”他搁下笔,绕过书桌,宽厚的掌心习惯性地落在白芷发顶,轻轻揉了揉。
“既是考得好,又入了伏天,学堂里最后一次相聚,该热闹热闹——四哥给你们备点好东西!”
四哥口中的“好东西”,第二日便由勤务兵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学堂的小院:半袋黄澄澄、粒粒分明的小米,一篮还沾着露水的野菜马齿苋和荠菜,几捧带着泥土香的黄豆,一小罐透着清香的菜籽油,一坛子腌透了、咸鲜扑鼻的萝卜干,几条风干得硬邦邦的小咸鱼,还有难得的一小篓新鲜鸡蛋。
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放平日里拘谨惯了的穷苦女孩眼里,却已是琳琅满目、能做出百样味道的丰厚家底。
“天爷!”小兰盯着那篓鸡蛋,眼睛都直了,“这么多!”
“快动手!”半夏袖子一捋,露出结实的小臂,“别辜负了督军的心意!”
女孩们立刻忙碌起来,像一群被惊起又雀跃归巢的麻雀。临时充当厨房的廊下,烟火气瞬间升腾。
烧火的树枝噼啪作响,吐着赤红的舌;小米下了陶罐,咕嘟咕嘟煮得粘稠,飘出粮食朴素的甜香;焯过水的马齿苋,被细细切碎,拌上珍贵的盐粒和几滴香油——那香味清冽得勾人;黄豆在小石磨吱呀的转动里变成乳白的浆汁,倒入大锅,底下灶火舔着锅底,煮沸后点上卤水,凝成颤巍巍、豆香浓郁的豆腐脑;咸萝卜干用清水泡去些咸涩,刀切下去嚓嚓脆响,和细细的香干丝在热油锅里一呛,咸香四溢;小咸鱼小心翼翼刮去盐霜,斩成小块,混着剁碎的荠菜,点上几滴油,用大碗隔水蒸得咸鲜味丝丝缕缕弥漫开来;最金贵的几个鸡蛋,磕在粗瓷碗里,撒一点点盐,搅匀了兑上水,搁在蒸屉最上层,蒸出一碗碗嫩黄滑溜的蛋羹,淋上几滴熟油,亮汪汪的,看着就叫人口内生津。
平日里沉静的书桌被抬了出来,在院子中央并成蜿蜒的长龙。炒的、拌的、蒸的、煮的……一道道带着鲜明女孩印记和个人巧思的菜肴流水般端了上来。
色泽或许不够明艳,油水也着实不多,却散发着最踏实、最熨帖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