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只看到她的好,却看不到她背后是整个徐家算计我的心思!小幺儿,你的心是软的,可这世道是硬的!我若真像你希望的那样‘纯粹’,明年的今日,怕就是我们俩的忌日了!”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似乎也耗尽了刚才的戾气,声音低哑下来,“……你说的对,大哥是稳不住,他太过刚直,不懂变通,又太过心软,容易被说服。可你四哥不是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一步算计,都是为了我们日后能真正抽身,去过你想要的日子。”
他重新坐下,似乎有些脱力,靠在椅背上,声音疲惫:“至于愧疚…呵,这乱世里,谁手上干净?我曾国宇认了。欠她的,日后若有机会,我自会补偿。但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他望向黑暗中她模糊的身影,一字一句道,“信我。信我能带你走出去。其他的,不用你管,也由不得你管。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窗外寒风呼啸,更衬得室内压抑得令人窒息。
白芷僵坐着,脸上泪痕未干,下巴处被他捏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而他最后那句低沉却不容置疑的“信我”和“呆在我身边”,像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了她的心上。
她知道,那个在七星寨会偷偷给她带点心、会逃课爬墙给她买蛋糕的四哥或许还在。但那个会因为养母恩情被套住的四哥,会尽力对得起每个人的四哥,终究是被这残酷的时局和权力的漩涡,淬炼成了眼前这个心思深沉、手段凌厉的曾督军。
他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和污垢的路,而她,别无选择地被绑在这条路上,成为了他唯一的柔软和必须守护的弱点,却也成了他所有算计中,唯一无需算计却也最难面对的愧疚源头。
她缓缓低下头,轻轻地说:“……知道了,四哥。”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沉重的黑暗里,带着一种认命的绝望和死寂。
她没有再抗拒,也没有再言语。只是默默转身,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躺回到了床上,默默拉过冰冷的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
曾国宇坐在黑暗中,听着她细微的动静,重重地阖上了眼。胸口一股郁气堵得他发慌。
他赢了这场深夜的对峙,逼她接受了现实。
可为什么,他心头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椅子的扶手,冰冷的硬木触感刺入掌心。窗外,黔州城深沉的夜色无边无际,仿佛预示着他谋划中那条布满荆棘的前路,以及他怀中这朵小白花,注定要被染上的、无法洗褪的苍凉底色。
而此刻,他们看不见的外界,政界舞台已经在悄然动作。
民国二十年,8月,霍百川自大连悄然返回河西,而外界陆续开始知道他返河的消息,尚在9月的另一件大事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