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踩着林禹的皮鞋印踏入林家公馆时，旗袍下摆扫过门廊铜狮子嘴里滚圆的石珠。
鎏金壁灯将水晶吊坠的影子投在她手背上，像缠了条会发光的蛇。
“许小姐住西厢房。”陈伯的布鞋底擦过波斯地毯，绒面发出细碎的呜咽。
他弯腰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苏瑶闻到了熟悉的樟脑味——和父亲当铺里锁着祖母绿扳指的檀木匣味道一模一样。
房间里的西洋座钟敲响第八下时，苏瑶正在数天鹅绒窗帘的褶皱。
三十七道金线滚边，正好对应林家控股的三十七家公司。
她对着梳妆镜练习许绾绾式的梨涡浅笑，镜面突然映出窗外晃动的烟头红光——陈伯在花园紫藤架下吞云吐雾，火星随着她移动的方位明灭。
当时针指向罗马数字10时，苏瑶感觉后颈皮肤开始发烫。
铜镜里许绾绾的柳叶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回她原本的黛青色，左眼尾那颗朱砂痣刺破伪装浮上来。
冷汗浸透真丝睡袍的瞬间，敲门声裹着龙涎香的味道撞进来。
“绾绾？”林禹的声音带着威士忌的沙哑。
苏瑶扯过鸭绒被蒙住头，打翻的珐琅水杯在地毯上滚出闷响。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她盯着被面上振翅欲飞的苏绣凤凰，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真正的猎手都懂得借势——就像此刻顺着杯口蔓延的水渍，正悄然漫向林禹锃亮的皮鞋。
“别过来！”她故意让颤抖的尾音染上鼻音，“从巴黎带回来的花粉症……会传染的。”
林禹停在距离床榻三步的位置，西装马甲第三颗鎏金纽扣映着壁灯，在丝绸帷幔上投出晃动的光斑。
苏瑶听见怀表链子磕碰西裤口袋的声响，那是他在谈判桌上犹豫时的习惯动作。
“需要叫家庭医生吗？”
“林先生不如帮我倒杯白兰地。”苏瑶把脸更深地埋进阴影，指尖却挑衅般探出被沿，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划过他搭在床柱上的腕表，“止咳偏方——您衬衫第二颗纽扣好像松了。”
这句话让林禹瞳孔微缩。
三小时前在和平饭店，正是他解开这颗纽扣时，苏瑶故意打翻了勃艮第红酒。
此刻暗红色酒渍还留在他的真丝领带上，像道新鲜的伤口。
当关门声最终响起，苏瑶掀开被子对着月光举起双手。
属于许绾绾的纤纤玉指正在褪色，变回她本来的模样——指节处还留着十五岁那年帮父亲搬货箱磨出的茧。
后颈灼烧感退去时，梳妆台上的镀金香水瓶突然映出走廊壁灯的暖光，有人影在门缝投下的光带上停留了整整七次呼吸的时间。
次日清晨，苏瑶被窗外的汽车喇叭声惊醒。
女仆端着鎏银托盘进来时，她正用浸过冷水的玉梳镇压眼尾残存的绯红。
托盘里除了法式可颂，还有张洒金请柬安静地躺在黄铜拆信刀旁边——刀柄镶嵌的缅甸翡翠，与她昨夜在林禹书房保险柜惊鸿一瞥的那块原料石，分明是同一块璞玉剖出的姊妹玉。
（续写部分）
晨雾还未散尽时，苏瑶的梳妆镜已经蒙上第三层脂粉。
她将鎏金发卡别进蓬松的卷发，指腹蹭过烫成波浪的鬓角——那里新结的痂正在发痒，提醒她昨夜用烛火燎去多余碎发的代价。
\"许小姐，宾客到了。\"女仆叩门时，苏瑶正把珍珠耳坠往耳垂上按。
镜中人眼尾的朱砂痣在晨光里洇开淡淡胭脂色，她拈起浸过玫瑰露的绢帕轻拭，突然发现梳妆匣底层那支法国口红，与林禹书房抽屉里未拆封的那支是同一色号。
宴会厅的枝形吊灯亮得刺眼。
苏瑶踩着许绾绾最爱的银色细跟鞋走过拼花地砖，裙摆扫过的地方，几位穿中山装的商人突然停止交谈。
她认出左边戴玳瑁眼镜的是码头新晋的船运大亨，右边捏着雪茄的胖子上个月刚吞并了两家纺织厂。
\"绾绾小姐的法语还是这么动听。\"林禹堂姐晃着香槟杯靠近，指甲上绘着的金粉凤凰险些蹭到苏瑶手臂。
这位嫁给过三位银行家的寡妇今天特意换了珍珠项链，每颗南洋珠都比昨日茶会上戴的大两分。
苏瑶捏着高脚杯的细颈轻笑：\"巴黎的梧桐哪有上海的法租界梧桐会落叶？\"杯沿沾着的口红印恰好遮住昨夜咬破的伤口。
她余光瞥见陈伯端着雪茄托盘从罗马柱后闪过，铜盘边缘映出他紧盯着自己耳坠的倒影。
当那位穿墨绿织锦缎旗袍的远亲第五次提起维也纳音乐学院时，苏瑶的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
对方腕间翡翠镯子随着比划的动作叮当作响，像极了当铺里验货时的敲击声。
\"听说许小姐的钢琴老师是肖邦再传弟子？\"远亲突然用银叉敲击瓷盘，宴会厅霎时安静。
林禹捏着威士忌杯的手指关节泛白，他记得许绾绾的钢琴是十六岁那年自己亲手砸坏的。
苏瑶将鲑鱼籽挞轻轻放回骨瓷碟，鱼籽在灯光下泛着血珠似的光泽：\"李太太记岔了，教我弹《夜曲》的是徐家汇教堂的法国嬷嬷。\"她抬手整理鬓发，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内侧有道浅褐色疤痕——正是三年前许绾绾为护住钢琴谱被碎玻璃划伤的位置。
林禹突然笑出声，威士忌里的冰块撞得叮咚响。
他解开西装第二颗纽扣的动作让苏瑶颈后发烫，昨夜险些暴露的危机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当陈伯端着盛满马卡龙的漆盘经过时，她故意碰翻了盐罐。
\"哎呀，这花纹...\"苏瑶俯身去捡滚落的岩盐块，后颈肌肤暴露在吊灯下。
她听见陈伯倒吸冷气的声音——那些洒落的盐粒正巧在她旗袍下摆拼出个模糊的\"许\"字，而真正的许绾绾最忌讳沾盐，说是会破财运。
宴会散场时，苏瑶倚在露台雕花栏杆上数江面货轮。
黄浦江的风卷着林禹的雪松香水味扑过来，他递来的羊绒披肩还带着保险柜金属的凉意。
\"今天那盘法式焗蜗牛...\"林禹的拇指擦过她嘴角并不存在的酱汁，\"你吃掉了装饰用的欧芹。\"
苏瑶感觉后槽牙咬着的玫瑰糖片正在融化。
许绾绾从来不吃香菜，但饥肠辘辘的她今早偷吃了女仆给厨房猫准备的鱼饭——那里面掺着切碎的香芹末。
月光爬上外滩钟楼时，苏瑶在回廊拐角被陈伯截住。
老管家手里的铜质烛台淌着蜡泪，晃动的火光将他脸上的沟壑照成盘错的荆棘。
\"许小姐可听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陈伯的布鞋碾过地板缝里卡着的半片金箔，那是苏瑶白天故意扯坏的请柬碎片，\"林家的猫儿就算偷吃了鱼，也该记得把鱼刺埋进花盆。\"
苏瑶抚摸着廊柱上鎏金雕花，指尖突然触到细小的缺口——昨夜她假装醉酒时，曾用发簪在此处刻下个歪斜的\"许\"字。
她转身对着月光举起左手，陈伯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枚本该戴在许绾绾右手的蓝宝石戒指，此刻正在她左手无名指上泛着冷光。
\"陈伯知道缅甸翡翠为什么养人吗？\"苏瑶将拆信刀上的翡翠对着烛火晃了晃，刀尖挑着的丝帕飘落在老管家脚边。
帕角绣着的紫藤花图案渐渐被夜露洇湿，那正是今早她在林禹书房发现的旧照片背景——照片里穿洋装的少女腕间，戴着与拆信刀同源的翡翠镯。
当更衣室的西洋镜映出第一道晨曦时，苏瑶对着镜中逐渐模糊的许绾绾轮廓勾起嘴角。
梳妆台上，从林禹书房顺来的怀表正在滴滴答答走着，表盖内侧嵌着的照片缺了个角——那里本该是许绾绾十八岁生日照的拍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