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苏瑶推开办公室百叶窗时,晨光正顺着黄浦江的波纹淌进来。
她指尖还留着昨夜那份港口报告的温度,办公桌上的电话从八点开始就没停过——陈厂长的棉纱订单确认,王老板要追加绸缎庄的联名活动,连汇丰的信贷经理都亲自送来了贷款合同。
但这些都不如窗台下那束白玫瑰显眼,卡片上只写着\"十点,老地方\",是陆明远的字迹。
十点整,陆明远的皮鞋声在走廊响起时,苏瑶正站在地图前。
他推开门,西装前襟别着朵和白玫瑰同色的襟花,手里抱着个牛皮纸档案箱,箱角沾着星点墨迹,显然是连夜赶工的痕迹。\"苏小姐早。\"他把箱子搁在桌上,金属搭扣\"咔嗒\"一声弹开,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资料——港口吞吐量统计表、近五年货运航线图、甚至还有林家财务室流出的抵押清单。
\"吴淞口是长江入海口最后一个深水港。\"陆明远抽出一张航线图,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被红笔圈了三遍的位置,\"去年林禹为了建外滩写字楼,把码头抵押给了花旗银行,现在贷款到期,他拿不出钱赎——\"他抬头看苏瑶,眼底的光比窗外的晨更亮,\"我们只要联合三家洋商做担保,花旗急着止损,会愿意低价转债权。\"
苏瑶的手指轻轻抚过航线图上密密麻麻的船运标记。
三年前她跟着林禹来码头视察,他站在防波堤上指着货轮说\"这是林家的命脉\",那时她仰头应\"是\",指甲掐进掌心的位置现在还留着淡白的印子。\"林禹不会坐视不管。\"她抬眼时眉梢微挑,\"昨天宴会上他丢了半壁江山,码头是最后一张牌。\"
\"所以要快。\"陆明远又抽出份文件,封皮印着\"远东航运公会\"的烫金logo,\"我联系了怡和洋行的麦格理,他们急需在内河找中转港——\"他的手在翻页时不经意擦过苏瑶的手背,像片被风卷来的梧桐叶,轻得几乎要飞走。
苏瑶的指尖猛地缩了下。
三年来林禹碰她永远是凉的,像冬天的大理石,可陆明远的温度带着点晒过太阳的暖,连带着她耳尖都泛起薄红。
她低头去理散落在桌角的文件,发梢却被陆明远轻轻拢到耳后。
他的雪松香气裹着油墨味涌过来,近得能看见他眼尾的细纹——那是熬夜看报表留下的,和林禹眼角那道因常年冷笑而生的褶子截然不同。
\"瑶瑶。\"他低低唤了声,喉结滚动的声音比窗外的汽笛还清晰。
苏瑶抬头时,他的吻已经落下来,像片沾着晨露的花瓣,轻轻点在她额头上。
有那么一瞬,她想起昨夜雨幕里林禹踉跄的背影,想起自己躲在洗手间里用冷水拍脸时,镜子里那个眼睛发亮的女人——原来被人真心对待的温度,是这样的。
敲门声惊得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张律师抱着个黑色公文包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两人泛红的耳尖上打了个转,又若无其事地落在桌上的文件堆里。\"苏小姐,陆先生。\"他把一叠盖着\"律政\"钢印的文件推过来,\"吴淞口码头的产权有问题。\"
苏瑶的指尖在文件上顿住。\"林禹去年把码头二、三号泊位抵押给了日商,主合同里没写,但附件有张他亲笔签的补充协议。\"张律师翻开其中一页,红笔圈着的条款刺得人眼睛发疼,\"如果我们收购时没发现,日商有权收回泊位,到时候花旗会以'产权不清晰'为由取消债权转让。\"
陆明远的指节抵着太阳穴:\"能查出来吗?\"
\"得派专业团队去查码头的原始地契。\"张律师推了推眼镜,\"林宅的老管家我认识,他手里有份1930年的旧契约,日本人占上海时改过一次界桩,现在的泊位范围可能和地契不符——\"
\"我让沈清欢去。\"苏瑶突然开口,\"她堂哥在房管局档案室当主任,调地契复印件不难。\"她抓起笔在便签上写了串号码,\"另外,让陈厂长的纺织厂明天就发批货到吴淞口,就说走海运便宜——\"她抬眼时眼里闪着光,\"林禹现在急着找现金流,肯定接。
等货轮靠港,我们的人跟着押货,顺道摸清码头的运作流程。\"
陆明远盯着她发亮的眼睛笑了:\"这叫温水煮青蛙?\"
\"叫——\"苏瑶把便签推过去,指尖敲了敲\"吴淞口\"三个字,\"先让他尝尝甜头,再抽走梯子。\"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是沈清欢的自行车铃铛混在里面。
苏瑶刚要起身,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接起时,听筒里传来前台小周紧张的声音:\"苏小姐,林少的车停在楼下,他说...他说要见您。\"
陆明远的手瞬间覆住她的手背。
苏瑶望着窗外那辆黑色林肯,车顶上还沾着昨夜的雨珠,像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她轻轻抽回手,把摊开的文件一张张收进保险箱,锁芯转动的声音清脆得像枪响。
\"让他等。\"她对着电话说,声音甜得像加了三勺糖,\"就说我马上下来。\"
楼下,林禹正站在车边抽烟。
火星在他指间明灭,映得他眼尾的青黑更重了。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正看见苏瑶从旋转门里走出来,阳光穿过玻璃落在她发梢,把那抹红得灼人的唇色衬得更艳——那是他从前最讨厌的颜色,说像血。
可现在她涂着,倒真像把捅进他心口的刀。
\"瑶瑶。\"他掐灭烟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码头的事,你别听陆明远胡说——\"
苏瑶绕过他往停车场走,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
她没回头,却能想象他攥紧西装下摆的手,指节一定白得像昨晚宴会厅的桌布。
\"林少。\"她停在自己的车边,转身时笑意清浅,\"您该叫我苏小姐了。\"
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声盖过了林禹的呼喊。
苏瑶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踉跄着追了两步,又停在原地。
她摸出包里的口红补了补唇色,指尖碰到昨天陆明远送的白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陆明远的消息:\"沈清欢说地契找到了,今晚八点,和平饭店顶楼。\"
苏瑶按下发送键:\"准时到。\"
而此刻的林宅书房里,管家老陈正把份沾着咖啡渍的文件放在檀木桌上。\"少爷,这是码头那边传来的。\"他弓着背退到门边,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林禹捏着那份\"港口收购可行性报告\",指缝里渗出血来——报告末尾,苏瑶的签名龙飞凤舞,像把插向他咽喉的刀。
\"苏瑶...\"他盯着窗外渐起的风,把碎瓷片碾得更碎,\"你以为赢了?\"
风卷着梧桐叶扑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说: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