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禹的黑色轿车碾过和平饭店门前的积水时,雨势正猛。
他推开车门,西装下摆溅起泥点也顾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旋转门,却在顶楼套房前被门童拦住——\"苏小姐半小时前离开了,说是去码头看货。\"
雨刮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林禹捏着门卡的手青筋暴起,转身时外套撞翻了服务台的插花,玫瑰混着水珠滚落在地。
他盯着花瓣上的雨珠,突然想起苏瑶腕间那串檀木珠,想起她签合同时垂眸整理袖扣的模样——原来她早就算准了他会来,连见面的时机都要由她拿捏。
\"去老宅。\"他坐回车内,指节重重叩在车门上,\"找三小姐。\"
林宅客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林婉正蜷在沙发里剥荔枝,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见他进来便笑:\"哥这是被雨浇透了?
脸黑得像......\"
\"周方元签了。\"林禹扯松领带,将合同复印件拍在茶几上,荔枝壳\"啪\"地弹进他袖管,\"苏瑶拿宁波港的药材做饵,我得先填二十万的窟窿。\"
林婉的手指顿在半空。
她捡起合同扫了两眼,指甲在\"周记船队\"四个字上划出白痕:\"那小蹄子倒会借刀。
不过哥,航运这行最忌讳的是什么?\"她抬眼时眼底泛着冷光,\"是船到不了港,货烂在舱里。\"
窗外惊雷炸响。
林禹盯着她涂着酒红指甲油的手,突然明白过来——林家掌控着上海七成船运公司的股份,只要给那些老板递个话,苏瑶的收购物资就别想靠岸。
\"明早八点,让陈叔去通惠船运。\"林婉将荔枝核扔进垃圾桶,\"就说他们上个月走私的西药单子,我这儿还留着底呢。\"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苏瑶站在码头仓库里,听着雨水顺着油毡布缝隙滴落的声音,指尖抵着檀木珠一圈圈转。
陆明远举着煤油灯冲进来时,灯芯被风刮得乱晃,照得他额角的汗亮晶晶的:\"瑶姐,通惠船运说下个月的舱位全满了!
刚才又接到荣发的电话,说要涨三成运费——他们上礼拜还拍胸脯说给咱们最低价!\"
苏瑶没说话,伸手接住一滴漏下的雨水。
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窜,她想起三天前在林禹书房看到的航运图,想起他捏着镇纸时指节泛白的模样。
原来他没去和平饭店找她算账,而是转头就断了她的运输线。
\"查。\"她抽出手帕擦了擦手,\"查这些船运公司最近和林家有什么往来。
荣发的王老板上个月刚给儿子在法租界买了栋小洋楼,钱从哪儿来的?
通惠的陈叔......\"她突然顿住,\"他发妻去年得肺病,是不是在林家医院住的院?\"
陆明远的眼睛亮了:\"我这就去调账!\"转身时差点撞翻煤油灯,灯影里他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团,\"对了,沈姐刚才来电话,说码头工人传闲话,说咱们收购的仓库里藏着......\"
\"先处理运输。\"苏瑶打断他,目光扫过仓库角落堆着的木箱——那是从周方元那儿调来的第一批药材,原本该三天后装船。
她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去把李记船运的张老板从床上挖起来。
他上个月赌钱输了二十万,正急着找活钱。\"
\"可李记的船都是老破船,运干货还行......\"
\"他要敢掉链子,就把他赌债的借条贴到十六铺。\"苏瑶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林禹断我一条路,我就拆他三座桥。\"
天刚擦亮时,陆明远抱着一摞账本冲进办公室。
他的西装皱得像咸菜,眼里布满血丝:\"查到了!
通惠收了林家五万好处费,荣发的王老板儿子那栋楼,房产证在林氏旗下信托公司挂着!\"他\"砰\"地把账本拍在桌上,\"还有,林婉昨天下午去了大华饭店,和几个记者吃茶......\"
电话铃声突然炸响。
苏瑶接起,沈清欢的声音带着火气:\"瑶瑶,我刚在商会茶会听见,说咱们收购的仓库里藏着鸦片!
林婉那狐狸精坐主位上,说亲眼看见你和周方元搬货——\"
苏瑶的檀木珠突然\"咔\"地裂了一颗。
她盯着腕间崩开的木渣,想起林婉剥荔枝时指甲划过合同的模样,想起那些记者镜头后闪着光的眼睛。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把要出鞘的刀。
\"今晚的慈善晚宴。\"她对着电话笑了,声音甜得像加了蜜,\"让裁缝把那身猩红缎面旗袍熨好。\"
陆明远看着她转身翻出首饰盒,珍珠耳坠在她耳后晃出一片银光。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弄堂里初见的苏瑶,扎着麻花辫蹲在地上数铜钱,如今她站在光里,连影子都带着锋刃。
\"要我去准备律师函吗?\"他试探着问。
苏瑶已经戴上了那对珍珠耳坠。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指尖在镜面上按下个淡红的印子:\"不急。\"她转身时,猩红旗袍在地上扫出一道火,\"林婉要唱戏,总得给她搭个台子。\"
办公室的挂钟\"当\"地敲了八下。
陆明远看着她拎起鳄鱼皮手袋走向门口,突然想起昨晚在仓库漏雨处接到的电话——是林禹的助理,说要谈谈合作。
当时苏瑶听了只笑:\"告诉他,我在等他来求我。\"
此刻阳光正好,照得苏瑶的背影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陆明远望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是沈清欢的红色轿车,车头上沾着半片被雨打落的梧桐叶。
而在城市另一头的林宅,林婉正对着镜子描口红。
她看着镜中自己上扬的嘴角,把最后一个字咬得极轻:\"苏瑶啊苏瑶,你以为撕了张合同就能翻天?
明晚的慈善晚宴......\"她补了层唇釉,指尖敲了敲桌上的记者名单,\"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珍珠亮,还是我的谣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