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模糊的水痕，苏瑶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数到第七个名字时，钢笔尖\"咔\"地戳破了纸页——合作方名单上的红叉已经从十三个爬到了十七个，剩下的七个名字在晕开的墨点里微微发颤。
\"苏小姐。\"秘书小周的声音从门外挤进来，\"许小姐的电话，说有三家纺织厂的代表在会客室等您。\"
苏瑶的手指顿了顿。
三天前许绾绾在电话里说的\"我要的东西，我给你\"还在耳边响着，此刻她捏着名单的指节泛白，却还是站起身，珍珠手链上的裂痕硌得腕骨生疼。
会客室的门推开时，上海纺织厂的陈厂长正端着茶盏吹热气。
他抬头看见苏瑶，原本紧绷的嘴角松了些：\"苏小姐，许小姐说您这边的资金链没问题？\"
\"陈叔。\"苏瑶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另外两位厂长。
他们的西装领口都沾着雨珠，显然是冒雨赶来的，\"许小姐没说错。\"她从文件夹里抽出银行保函推过去，\"这是大华银行的担保函，收购款分三期到账，第一笔明天就能打到贵厂公户。\"
陈厂长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盯着保函上的红章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拍了下桌子：\"我就说嘛！
林禹那小子压着码头不让我们提货，许小姐下午亲自去了招商局，说只要跟苏小姐合作，船运优先安排——\"
\"陈厂长。\"许绾绾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
她穿了件墨绿金丝绒旗袍，发间别着枚翡翠簪子，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地上，\"苏小姐谈正事，您倒先把我卖了。\"
三位厂长立刻站了起来。
苏瑶这才注意到许绾绾手里还提着个藤编食盒，掀开时是刚蒸好的蟹粉小笼，热气裹着醋香漫出来：\"天凉，垫垫肚子再谈。\"她转向苏瑶，眼尾微挑，\"苏小姐不请我坐？\"
苏瑶的后背抵着椅背。
她看着许绾绾自然地坐在自己右手边，替陈厂长布了一碟小笼，动作熟稔得像是这些纺织厂的老熟人。
三天前在十六铺码头，许绾绾接过戒指时指腹摩挲戒面的触感突然涌上来——那枚戒指内侧刻着\"清欢\"两个小字，是林禹初恋的名字。
\"苏小姐在想什么？\"许绾绾的声音突然近了些。
苏瑶这才发现会客室里只剩她们两人，三位厂长已经拿着合同去财务室盖章了。
许绾绾的指甲涂着酒红色甲油，正敲着桌上的食盒，\"我帮你稳住了纺织口的五家，剩下两家机械行的，明天上午十点，外滩27号汇丰银行顶楼。\"
\"为什么帮我？\"苏瑶的声音发涩。
她想起保险柜里空了的b-17号柜——那是林禹藏重要文件的地方，三天前被她用许绾绾给的钥匙打开时，里面只躺着半张旧照片，照片上穿学生装的少女，眉眼和她有七分相似。
许绾绾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苏瑶的珍珠手链：\"苏小姐答应过我，拿到林氏航运的货船清单就给我。\"她的语气突然冷下来，\"现在，我要的东西呢？\"
苏瑶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三天前在保险库，林禹说\"清欢为什么死\"时的眼神，想起沈清欢出事前最后一通电话里说的\"我好像看见...许绾绾和林先生在码头\"。
她从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推过去：\"货船的航线、载重、护航配置，全在里面。\"
许绾绾的手指刚碰到纸袋，门外突然传来陆明远的声音：\"苏小姐，唐若雪的人把机械行的王老板堵在门口了！\"
苏瑶霍然起身。
她推开会客室的门，正看见唐若雪的助理举着一叠文件，在雨里拦住要离开的王老板：\"王总，林氏愿意出双倍价收购您的机床，现金一次性到账——\"
\"王老板。\"苏瑶踩着高跟鞋走下台阶。
雨丝打湿了她的鬓角，却让她的声音更清晰，\"林氏的钱要压您三个月账期，我的钱明天到账。\"她看向唐若雪的助理，\"麻烦让让，您挡了王老板的路。\"
王老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苏瑶挤挤眼睛：\"苏小姐，我信你。\"他拎着公文包绕过助理，经过许绾绾身边时顿了顿，\"许小姐，您上次说的那批英国进口的纺织机，我让儿子下周去您仓库看货？\"
许绾绾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唐若雪助理攥着的文件上。
苏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突然发现文件边缘露出半张表格——是林氏最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向表。
\"明远。\"苏瑶转身对陆明远说，\"去把财务室的电脑打开，调最近半年的合作方打款记录。\"她的心跳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唐若雪急着挖人，说明林禹的钱没到她账上。\"
陆明远的眼睛亮了。
他跟着苏瑶冲进办公室，把一摞报表摔在桌上：\"我早觉得奇怪！
林氏这三个月在码头扩建上砸了八百万，又给唐若雪的化妆品厂投了三百万，他们哪来的钱同时压我们的合作方？\"他抽出一张资金流向图，红笔圈出几个标注\"临时借款\"的节点，\"看，林禹找了三家外资银行做过桥贷款，还款期全压在这个月月底！\"
苏瑶的手指顺着红圈划过去。
她想起林禹在保险库摸怀表的动作——九点五十分，正是外资银行下班前最后一次划款的时间。\"他把所有流动资金都砸在打压收购上了。\"她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码头扩建是面子工程，唐若雪的厂是他初恋的遗愿，这些都是次要环节，真正的核心...是林氏航运的货船！\"
\"货船？\"陆明远愣住。
\"许绾绾要货船清单不是没道理的。\"苏瑶抓起电话拨给航运局，\"林氏的货船七成走吴淞口，要是能卡三天——\"她突然顿住，想起许绾绾三天前说的\"货船会在吴淞口搁浅\"，\"明远，查吴淞口最近的潮汐表，还有林氏货船的吃水深度！\"
陆明远立刻翻出航海日志。
当他的手指停在\"十月十七日，吴淞口退潮时水位仅三点二米\"那行字时，两人同时抬头。
苏瑶抓起桌上的货船清单，目光扫过\"林氏一号\"的载重——五千吨，吃水深度三点五米。
\"十七号退潮时，'林氏一号'根本靠不了岸。\"苏瑶的声音发颤，\"林禹把宝全压在唐若雪能挖走所有合作方上，可他没想到许绾绾会帮我...更没想到我们会发现他的资金链绷得有多紧！\"
电话铃声突然炸响。
苏瑶接起时，听筒里传来个压低的男声：\"苏小姐，林先生刚把唐若雪叫到了顶楼办公室，说要重新调整针对您的策略。\"
苏瑶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光，看见穿黑风衣的男人还在楼下仰着头——这次她看清了，那是林禹的贴身保镖陈三。
\"明远。\"苏瑶转身看向陆明远，后者正盯着电脑上跳动的资金数据，\"把新的合作条款发给所有剩下的七家，附加提前打款的优惠。\"她摸出珍珠手链，裂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林禹察觉到了又怎样？
他现在抽不出资金补漏洞，我们只要在十七号前锁定所有合作方——\"
\"苏小姐，这样太冒险了！\"陆明远猛地站起来，\"林禹要是狗急跳墙，说不定会...\"
\"会怎样？\"苏瑶打断他。
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着冷光的眼睛，突然笑了，\"他不是说'游戏才刚开始'吗？
那我就陪他玩把大的。\"她抓起桌上的文件塞进公文包，\"现在，把新策略发给各部门，明天上午十点，外滩27号，我要让所有人看看，谁才是这场游戏的庄家。\"
窗外的雨还在下。
苏瑶扣上公文包的搭扣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是陈三的黑风衣消失在雨幕里。
她摸了摸颈间的项链，那里面藏着半张旧照片。
照片上穿学生装的少女，和她，和许绾绾，眉眼都有几分相似。
\"明远。\"苏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查查许绾绾的出身，尤其是...和沈清欢的关系。\"她抓起外套走向门口，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今晚八点，我要看到所有资料。\"
走廊的灯光拉长成细长的影子。
苏瑶望着影子里自己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林禹说\"你赢了\"时的眼神。
那时她以为自己赢了一局，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牌局，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