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哪里?”
何杨的声音尽量放得温和,带着一丝关切。
女孩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发出声音,只是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与畏惧。
茶楼里听到门口动静的伙计,此时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他一看到何杨和小女孩这副模样,脸上立刻堆起了职业性的歉意笑容。
先是对着何杨连连鞠躬作揖,态度恭敬。
“对不起,先生!真是太对不住您了!请您千万不要责怪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她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没站稳。”
何杨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他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没关系的,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那伙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对着那可怜的小女孩狠狠地瞪了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
小女孩被他这一瞪,吓得猛地缩了缩脖子,身体微微颤抖,也学着茶楼伙计的样子,对着何杨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然后她提起地上那个盛着几根棒棒糖的破旧竹篮子,一言不发地默默走到对面大剧院高大的屋檐下。
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墙角,蜷缩着瘦小的身体蹲坐在那里,将那张布满灰尘的小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何杨看着她那孤单而瘦弱的背影,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愈发单薄,心中没来由地轻轻一动。
他转过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询问身旁那名正准备转身回店的茶楼伙计。
“这个女孩……她是怎么回事?经常在这里吗?”
店员面带愁容,轻轻叹了口气。
他望向何杨,声音低沉地开始讲述那个女孩的故事。
原来,这女孩自打呱呱坠地,便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父母心肠狠毒,竟将尚在襁褓的她遗弃在孤儿院冰冷的门阶上。
孤儿院的日子清苦,仅能勉强提供些许吃穿,让这些无依无靠的孤儿们不至于饿死冻毙。但院里的孩子们却异常懂事,他们小小年纪,便想方设法到外面挣些零钱,补贴孤儿院那捉襟见肘的用度。
墙角下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便是其中之一。
她每日从商人那里批发一些廉价的棒棒糖。
再走街串巷,一颗颗零售出去,以此赚取那微乎其微的差价。
何杨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女孩瘦弱的背影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他迈步走向女孩,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他的声音尽量放得温和。
“小妹妹,这些棒棒糖,我全都买了。”
女孩猛地抬起头,那双因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惊喜过后,是一丝不安与感激。
她慌忙站起身,对着何杨连连鞠躬。
何杨笑了笑取出现洋,数出足够的数目递给女孩。又从篮子里拿起一根棒棒糖,轻轻塞到她冻得发紫的小手中。
“这根棒棒糖请你吃,吃完快些回去吧,外面天寒地冻的,莫要着凉了。”
女孩用力点了点头,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亮晶晶的。
她抱紧了空了的竹篮,转身朝着孤儿院的方向,小跑着离去。那小小的身影,在喧嚣的街头显得那样孤单,很快便汇入了人流,消失不见。
在外简单吃过一顿午饭,何杨又回到了“品茗轩”茶楼。
他依旧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面前摆着那束半开的白色菊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喧嚣依旧。
茶楼内的客人换了几拨,他点的茶水也续了好几次。
预想中的接头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何杨并不焦躁。
他翻看着手中的《申报》,目光偶尔扫过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群。
然而,一天的时间过去了,依旧没有人现身。
第二日,又是一天漫长的等待。
日头渐渐西斜,给喧闹的沪上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结果依旧是毫无收获。
不过,这等待也并非全无意义。
他倒是跟那个前来茶楼附近售卖棒棒糖的哑女,熟悉了不少,女孩似乎认得他了。每次从他窗前经过,都会怯生生地望他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何杨也会对她点头示意。
茶楼的店员见她实在可怜,平日里大多时候都让她在店堂的角落里待着,那里至少能避避风寒。
待到大剧院散场时分,人流涌动。
她再跑到街对面,向那些看完戏出来的达官贵人、太太小姐们兜售手中的棒棒糖。
店员私下告诉何杨。
“若不是昨天她不小心冲撞了您这位贵客,我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冰冷的墙角下蜷缩那么久。”
言语间,满是对女孩的同情,也带着对何杨昨日举动的几分理解与感激。
又是一天无果的等待。
第三天清晨,沪上依旧笼罩在冬日的寒意中。
何杨再次来到“品茗轩”。
他手中除了那束每日更换的新鲜菊花,还多了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女孩棉衣。
抛开对她的怜悯之情,何杨着实喜欢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为了不给店员惹来麻烦,女孩在等待的时间里,总是帮着店员做一些拖地、倒垃圾之类的工作。
她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客人。
何杨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对这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更多了几分喜爱。
店员曾说,正是女孩这种勤快不抱怨的品格,才让茶楼的老板默许了她在这里暂时歇脚。
否则,仅凭一个店员的善心,是无法让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长时间待在待客场所的。
何杨招手叫来小女孩儿,将纸包递到她的面前。
女孩疑惑地抬起头,大眼睛眨了眨。
当她看清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碎花小棉袄时,小脸先是一红,随即连连摆手,头也摇得像拨浪鼓。
她用小手比划着,眼神带着一丝慌乱与不安。
何杨虽然不懂手语,但大致能明白她的意思。
无功不受禄。
这孩子,自尊心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