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之世,命理学的存续与废止成为一大重要议题,而这门学问本身的精深粗浅、纯正驳杂,尚且是其次的问题。
乙卯年(1915年),我不自量力,轻率地提笔写作,着成《命理探源》八卷,采用木版刊印、线装装订的形式。
书中从唐代到清代,各位先贤的学说,我都择要收录,本意是想与海内外的贤达之士,共同探讨命理学的存废问题,至于内容的精粗纯驳,实在未曾过多考虑。
没想到丙辰年(1916年)夏天,书籍刚一出版,上至当代权贵名流,下至天下的士人和商人,以及国内外各学校、各图书馆,纷纷写信索要、作价购买,纷至沓来。过了三年到戊午年(1918年),上海大书局出版《命理易知》。
又过两年庚申年(1920年),《命理菁英》出版。
这些书似乎都以我的着作为蓝本,却对内容进行了删改割裂。
又过一年辛酉年(1921年),上海有四家书局,竟然将我的原书整个翻印,连名称都未更改。
不几年间,上海命学苑的《新命》、房陵邓毓林的《命学发微》、古闽陈杰生的《命理商榷》、衡阳邹文耀的《子平术要诀》、水绕花堤馆主的《滴天髓新注》等,也如风起云涌般先后出版。
由此可以看出,国人对于命理学,内心是有保存而不废止的观念的。
我的着作自丙辰年(1916年)出版到辛卯年(1951年),转眼已三十六年,销售数量之多,何止万千。而我也虚度岁月,年龄已过七十。
参照商汤王浴盆上“日新”的铭文寓意(寓意不断革新),怎能不稍加改变?
因此,我谨将旧版重新改编纂写,凡是先贤的着名论述,向来为我所信服的,如《论贵贱》《论贫富》《论寿夭》《论性情》《论疾病》等篇章,都加以增入。
又将我多年经验所得融入其中:论命不可拘泥于年月日时的四柱八字,而应当以命宫、小限、流年、大运这四个部分的干支,合成十六字,才可分辨五行之气的盛衰、宜忌。
然后根据强弱多寡,调和补充,判断人生的穷通得失。
虽不能像烛照般清晰、计数般准确,却也不难做到十有七八的应验。
若再参考山川风土、家族德行,以及出生时的风雨阴晴,则更能丝丝入扣,洞察如燃火般分明。
至于论命说理,古籍侧重使用“六神”(正官、偏官等命理术语)的名词,其本质形态不明确,初学者难以捉摸。
本书则专门探讨五行的物理特性,其气质的刚柔、形态的变化,都可一目了然。
其实,六神是五行的代表符号,五行是六神的实质内涵,二者本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的。
至于格局名称,古籍中记载繁多,其中有偏枯虚浮、想象怪诞的,一概不予讨论。
本书首先论述“八格”(正官格、七杀格等八种基本格局),简单易懂、便于遵循。
其次论述从局、化局,再论“一行得气”“两神成象”等特殊格局。
而在化局之中,千变万化,真假不一:有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也有似假实真、似真实假的。
愚昧之人不加细察,仅以化局为真者判断为达官贵人,以化局为假者判定为孤儿异姓,怎能不“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呢?
其他友朋的新着作中,有特殊创见且说理新颖的内容,我都择优收录,以供同好研讨。
过去我着《命谱》八卷,曾蒙王清穆先生赐序,其中说:“科学名词,我国古代本无,是辗转翻译而来。解释者说,凡是进行系统研究的学问,就可以称为科学。那么我国的专门技术,哪一种不是科学呢?”
聂云台先生在《耕心斋随笔》中说:“我有几位亲友,精研命理学,所言多有奇中,都是通过读书自学通晓其法,未曾从师。能遵循固定法则而推得数术规律,这难道不是科学吗?”
两位先生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他们这样说,绝非舍本逐末、数典忘祖之人所能相比。
如今改编完成,略述始末,命名为《新命理探源》,本意是想区别于旧版,实则新从旧生,无旧不能生新。
古语说:“温故知新。”
又说:“苟日新,日日新。”
革新没有止境,学问也没有止境。倘若海内外的高明之士,不吝赐教,多方指点,使他日再版时能够推陈出新,为命理学开辟新的纪元,又何止是我个人的荣幸呢!
辛卯年(1951年)仲冬,镇江袁树珊记于香江寄庐(香港寓所)
有客人问我:“听说您写了《命理探源》这本书,是真的吗?”
我回答说:“是的。”
客人说:“当今世道,宣扬优胜劣败、弱肉强食,那些所谓优秀与强大的人,大多振臂争先、争夺名利,行动敏捷者就能获得,行动迟缓者就会失去。如果安于贫困、坚守愚拙,把一切都托付给命运,这可不是在当今世道立足的办法。您的着作,难道不会违背世道人心、阻碍进取精神吗?”
我回应道:表面看是这样,实则不然。
人们常说的‘优胜劣败’,是理论上的理想法则。
‘弱肉强食’,是现实中的竞争态势。
但实际上,优秀者未必就能胜出,低劣者未必就会失败。
强者未必都能欺凌弱者,弱者未必都会被强者吞噬。
试看世间:有的士人擅长学问,却科举之路艰难。
有的商人不擅长经营,却获利极其丰厚。
甚至出现强者反而被弱者驱使、弱者竟能掌控强者命运的情况。
这种时候,理论法则与现实态势都失去了主导权,若不是命运的作用,又是什么呢?
如果不知命运为何而盲目争斗,必然导致人寡廉鲜耻、道德败坏、身败名裂,天下将再无良善之人。
如此还想实现家庭和睦、国家安定,怎么可能呢?
孔子说:‘君子安于平易生活以等待天命,小人冒险行事以图侥幸。’
您若能反复品读这句话,就会知道命理学应当被重视,而我撰写这本书,实在是刻不容缓的事。
客人说:“照您这么说,命理学确实极为重要。但古人已有相关着作传世,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喋喋不休呢?”
我又回应道:并非如此。唐代以前的命学书籍,我已无法见到了。
唐代以后的命学着作,如徐子平、徐大升、刘青田、万骐、王铨、张神峰、万育吾、陈素庵、沈孝瞻、沈涂山等先贤的着述,我有幸得以见到并研读。
然而这些着作中,有的只有起例(命理推演的基本规则)却没有详细议论,有的只有理论议论却没有具体起例。
有的失之繁杂芜乱而不够精确,有的失之简略空洞而不够广博。
不仅初学者难以入门,即使是研习此道已久的人,也大多难以明白其中的深奥之处。
我撰写此书,力求由浅入深、分门别类,采各家之长,避各家之短。
其间若有古人义理阐释不明、起例不完备的地方,我便斗胆加入个人见解以作补充。
不敢说这是为先贤学说增添羽翼,只不过是想为懂得敬畏命运的君子,尽一份忠告罢了。
客人离开后,我便简略记录下这段对话,写在书的开头作为序言。
乙卯年(1915年)十一月初一(壬申日),过了十一天到壬午日
镇江袁树珊记于铁瓮城西的润德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