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将手中铁剑握紧,先前还可以冒充敌人浑水摸鱼,可当下显露了真相,又如何能逃脱?看来也只能拼死一战了。
红衣男子已艰难地从碎木堆中爬起身来,用惊诧意外的目光看向余生,大怒道:“你骗我,简直找死……”
说着,就要上前和余生拼命。
可当他看清施暴者模样之后,突然软颓了下去,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消失,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赤红转变成惨白,直至眼角深刻的皱纹都变得扭曲起来。
他惊恐的怔在原地,犹如一个犯错的孩童,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乖巧的呆在原地。
他不敢说话,因为多数人都是在此种情况下死于话多。
余生也没有说话,只是暗暗将手中铁剑越攥越紧,直到指节发白。
场间一时陷入沉默,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有一个习惯。”
简短的六个字突然响起。
不像是人在说话,却实实在在是从黑衣人方向传来。
余生和红衣男子都是一怔,往黑衣人方向望去,期待他说下去,却迟迟没有下文,只见他依然如一团泼洒在营幕上的黑墨,纹丝不动的立在那儿。
“我每天都会杀五个人。”
过了许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低沉而嗡鸣,犹如平原河畔流淌的水声,因为不像是人体内发出的声音,所以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然后呢?”
余生以微不可察的动作擦了擦掌心的冷汗,强装镇定问道。
黑衣人衣袖飘动,那柄寒光凛冽的弯刀从袖口中露了出来,悬在他手中。
说道:“今日只需再杀一人,你们俩谁死?”
余生骤然一凛,扭头看向红衣男子。
其间,两人四目相对,再次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紧接着,对方朝他使了个眼色,目光坚定异常。
余生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两人就这般默契的达成合作。
他回过头来,对黑衣人说道:“你很强,但我们也非等闲之辈。”
他指了指红衣男子,说道:“他手中那柄陌刀三代单传,虽有些陈旧,但锋芒更甚当初,而我手中这把铁剑虽不是名物,也曾在山谷中砍杀你们三十余人,我二人合力,你未必有胜算。”
余生清楚,纵使二人齐上,真也未必能敌,虚张声势或许能让对方在心理方面丧失一些战力。
黑衣人说道:“我说过,只杀一人,谁先出得此门,便能活。”
说完,他身影鬼魅般飘向一边,将出口让了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红衣男子身形一晃,就往门口奔去,为了便于逃跑,他手握陌刀柄端,刀身拖拽在地,发出“滋啦啦”声响,所过之处,现出一道极长极深的弧线。
余生静立原地,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本想让对方与自己同仇敌忾,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生存面前,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
若要论逃跑,他离门口最近,也是最容易逃出去的,可他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清楚,这类非人非鬼的敌人最为变态,怎会如此好心放人离开。
忽然寒光乍起,“哐当”一声,两道极其刚猛的兵刃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红衣男子不出意料的被击飞,颤颤巍巍站起来,失声道:“你使诈!”
他握刀的双手隐隐发颤,细看之下,手背已布满血丝,这是被兵器撞击的巨力震颤所伤。
黑衣人那两把玄月般的弯刀,看上去薄如蝉翼,轻如鸿毛,却在他手中施展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当真让人匪夷所思。
黑衣人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而是跨步向前,手中弯刀随着他的步伐同时落下,斩向红衣男子。
余生没有再等,即便队友想弃他而逃,他仍要出手,并不是为了仗义,而是红衣男子一旦死亡,他一人更加难以逃脱。
他跃步而上,挺剑直指黑衣人后脑勺,就在距离目标两寸之时,却感觉刺到了一团棉花,紧接着这团棉花似活物一般,开始旋转缠绕剑锋,如漩涡般开始流转,将他凌厉如风的力量尽数卸去。
余生陡然一惊,忙将长剑收回,向后连退三步,与之拉开距离。
黑衣人身影鬼魅般沿着地面倒射出去,立于三丈之外。
死里逃生的红衣男子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那是一道自眉心延伸至嘴角的刀痕,他惊恐的看着掌心血渍,面色煞白无比。
刚才若不是余生从后面牵扯住黑衣人,这一刀下去,他的头颅已被破为两半。
就在他惊魂未定时,那道带着死亡气息的刀意再次从侧方席风而来。
他一个翻身,来到余生身旁,持刀而立,做防护状。
刚离开的位置,地面出现了两道刀痕,由于太过深刻,看起来犹如黑色的长线。
黑衣人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寒芒携风而至,游荡于红衣男子正上方,连余生一同笼罩在内。
以二敌一,宽敞的大帐之内,三人展开殊死搏斗。
余生使出浑身解数,远比那日山谷砍杀敌军还要凶猛百倍。
他横剑劈砍,黑衣人周遭的空气却犹如湍急的河水,屡次将他的剑刃荡开,长剑有几次甚至险些脱手飞出。
他挺剑直刺,对方的身形却如一块悬挂在刀尖的黑布,无论他如何刺,总是保持着相应的距离,快他一步躲开致命一击。
红衣男子额头青筋暴现,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无不代表着他想活下去的决心。
挥动陌刀频率越来越慢,有汗水与血水一同被甩出,期间夹杂着锐利的兵刃碰撞声,以及惨烈的闷哼声。
每一次闷哼,都让他挥刀的速度变缓。
就这般斗了许久,从三人中传出一道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响,那是甲胄和肉体被割裂的声音。
紧接着,红衣男子闷哼一声,犹如一道坍塌的墙壁,近乎垂直的倒了下去。
他口里冒着鲜血,下腹至胸膛处,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血流如注。
他的眼里透着惨状,透着不甘,额头汗水还在不停滴落,四肢在不停的抽动。
曾两次触碰到生门,只有一线之差,便可重获自由,那片蔚蓝的天空本已离他很近,现在却如此之远。
渐渐地,他身体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小,逐渐变得僵硬,肤色变得煞白,微眯的双目缓缓闭上,远离了整个世间。
这位曾与他缠斗数十回合的人,武力值与自己相差无几,如今却这般惨死。
余生抬手擦了擦额间汗水,少了一个帮手,逃生的希望更加渺茫,说不准下一个这般躺下的,就该是他了
不知自己一会儿的死相会不会比前几位更惨,一想到此,余生内心如坠冰窟,通体发寒。
“现在已是午时,即便赶回去也是下午了,按照先前的嘱托,刘大明应该带着师娘离开的。”
“昨天午饭吃的太早,又活动了一整夜,此刻竟觉得有些饿了,若是从前,兴许此刻在刷着某音,享用美食。”
“不对,应该在和师娘吃午饭,尽管漆腊油炒的土豆片有些糊嘴,但师娘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这是临死前的怅然吗?
门帘微动,一阵冷风拍打在余生脸上,将他从失意中唤醒。
放不下的事情还真多,临死前都会这般多事吗?
余生自嘲的笑了笑,看向对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突然说道:“你想怎么死?”
余生陡然一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他不想死,要活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上辈子从未做成功一件事,这辈子不想这般草率了结。
沉默片刻,他假装惊疑的问道:“你不是每日只杀五人吗?”
黑衣人说道:“我可以将你留下,明日再杀。”
余生垂下头,摇了摇脑袋,苦笑……
看来真是难逃一劫。
黑衣人再次问道:“你贵姓?”
余生冷笑道:“又不是要和你畅谈人生,姓什么重要吗?”
黑衣人说道:“你应该庆幸,他们可没有资格让我知道名字。”
余生沉吟片刻,说道:“名字只是个代号,不提也罢。”
聊天也并非坏事,说不准可以从中寻得生机,余生突然来了兴致,问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说不准我们是家门,搞不好还可以交个朋友,打打杀杀多没意思。”
在生存面前,任何脸面都不值一提,因此他试图以讨好的方式换对方收手。
“和敌人交朋友?”
黑衣人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他这句话不再毫无波澜,而是带有一丝悲凄和恨意。
他直垂的衣袖突然滚动,右手的袖口中有一柄弯刀缓缓探出,加上左手那柄,一共两把寒光凛冽的弯刀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