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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家

雕花檀木案上,两盏青烛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将“武顺”“贺兰敏月”两个牌位的鎏金字影拖得老长。贺兰敏之指尖摩挲着牌位边缘的裂纹——那是去年冬夜,他醉酒后砸翻香炉时留下的,如今触上去仍有刺目的粗粝感。母亲柔软的笑靥、妹妹临进宫前鬓角沾着的梅瓣,忽然在烛火里碎成光斑,喉头泛起腥甜的血味——自她们被武后鸩杀后,这味道便日日盘踞在舌根,比苦胆更难消解。

窗棂“吱呀”响了半声,黑影如狸猫般蜷在梁上,玄色劲装兜帽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是那个自称“小七”的人。前些年不良人围杀玄鸣阁据点,他被这黑影拖进下水道时,对方袖中甩出的银镖还沾着温热的血珠。此刻黑影翻身落地,靴尖碾过青砖上未燃尽的香灰,指尖弹出一卷 说道“天之使的位子空了半月,阁中长老说,该由能担得起‘血仇’的人坐。”

贺兰敏之抬眼,烛火在他眼底烧出暗红的光。 展开时,“武照”二字刺入眼帘,笔尖力透纸背,边缘画满细密的匕首纹路。他想起前日在甘露殿外,远远看见武后坐在步辇上,金步摇晃碎满地阳光,而母亲的尸身被裹着草席抬出掖庭时,身上还穿着进宫时那袭绣着并蒂莲的月白罗裙——原来人心比鎏金铜炉更烫,却比玄冰铁锁更冷。

“贺兰郎君可想清楚了?”小七忽然逼近,袖口翻出半枚玄鸣阁的青铜腰牌,“阁中能给你一些私兵,但不多,还有……”他顿了顿,指腹敲了敲牌位,“让死人闭眼的公道。”风掀起敏之的衣摆,露出腰间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珏,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口——若不把这把火浇在武照身上,这辈子怕是再暖不回来了。

案上烛芯“啪”地爆开花,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指尖捏紧衣服边角,纸页发出细碎的脆响。“好。”字落时,青烛忽然明灭不定,牌位上“武顺”二字在阴影里忽隐忽现,像母亲当年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敏之要护好妹妹”——如今妹妹没了,母亲没了,可这世道的债,总得有人拿命来偿。

小七转身时,袖中滑出一枚蜡丸滚在敏之脚边,“戌时玄武门第三根望柱,有人会递上武后近日的汤药方子。”黑影翻窗前回头,眼里闪过几分晦涩的笑意,“玄鸣阁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贺兰郎君只管把刀磨快,剩下的,老天自会帮你铺路。”

夜风卷着细雪灌进窗缝,敏之捏碎蜡丸,药单上“朱砂、附子、天南星”的字迹在雪光里泛着青白。他忽然想起幼年在贺兰府的春日,母亲教他读《诗经》,妹妹举着蝴蝶风筝在廊下跑,而远处的长安城墙,还未染上后来那些浓稠的血色。如今掌心的药单比风筝线更细,却比刀剑更沉——这一次,他要让那个坐在凤座上的人,尝尝至亲尽失、孤灯照牌位的滋味。

青烛终于燃尽,暗室里只剩他一人的呼吸声,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的轻响。牌位在黑暗中沉默成两道剪影,仿佛在等着看,这被仇恨浸透的夜,究竟能熬出怎样的黎明——或是,怎样的永夜。

青石板路尽头的矮房漏着风,竹篾糊的窗纸被夜露洇出深浅不一的灰斑。小七卸了玄色劲装,只剩贴身的月白中衣,腰间缠着的皮袋里装着今日从药铺顺来的金疮药——玄鸣阁上个月断了关中分部的银钱,说“时局动荡,需攒钱粮办大事”,可落到他们这些底下人手里,连换身新衫的钱都紧巴巴。

木床“吱呀”一声承住他的重量,稻草床垫硌得肩胛骨发疼。他盯着房梁上漏雨泡出的霉斑,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入阁时,长老们说“天之使住的是雕花木楼,月例够买十坛剑南春”,如今却要扮作店小二窝在这破巷里——不过也好,不良人眼线遍布长安,越不起眼的角落,越藏得住秘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头缺角的陶碗,那是他初到醉仙楼时,掌柜看他手快,赏给他盛粥的。明日卯时三刻得去当值,擦桌、倒酒、听客人们闲聊荣国府的八卦——想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曾经在暗巷杀人不眨眼的玄鸣阁死士,如今却要对着达官贵人堆笑脸,端茶时还要注意袖口别沾了菜汤。

夜风裹着隔壁烧饼铺的麦香钻进窗缝,小七翻了个身,把薄被往脖子里紧了紧。脑海里闪过贺兰敏之昨夜捏碎药单时眼底的狠戾——这颗棋子算是落定了,醉仙楼是一些中层人士来这消费给的钱会多些,想到这眼皮渐渐发沉,未想完的计划混着稻草的窸窣声,被他一并埋进了浅梦里。

晨雾如薄纱笼住长安城时,贺兰敏之已在垂花门前上马。银镶马镫蹭过玄色氅衣下摆,他低头抚了抚腰间母亲留的玉珏——今日要去荣国府拜见外祖母杨氏,轿帘上绣的并蒂莲纹随马首晃动,恍惚间竟像回到幼年,母亲抱着妹妹坐在马车里,指尖捏着他的手腕轻声叮嘱:“见了外祖母要行礼,莫要乱跑。”

此刻的荣国府角门,铜环叩响时惊飞了檐下麻雀。杨氏房里飘来沉水香,老妇靠在湘妃竹榻上,鬓角白发比去年又添了几分,看见他时指尖颤了颤,金镶玉护甲敲在紫檀小几上:“敏之啊,自打你母亲去了……”话音未落便被咳嗽打断,窗棂外的丁香树落了片紫瓣在她袖口,像极了武顺当年陪她赏花时,沾在裙角的那朵。

另一边的醉仙楼后厨,小七正踮脚往酱缸里撒盐。粗布短打的肩头还留着昨夜稻草的压痕,掌柜的骂声从前面传来:“二楼李娘子要喝温过的梅子酒,磨蹭什么!”他应了声,指尖却在酒壶上绕了绕——今早路过荣国府角门,看见贺兰敏之的马车停在垂花门前,车帘掀起时,隐约看见他腰间玉珏的白光。那是武顺的陪嫁,他曾在玄鸣阁的密档里见过画样。

擦着二楼雅间的花梨木桌,小七听见隔壁客人大声闲聊:“荣国府的杨老夫人最近总召见外孙,听说那贺兰敏之生得跟他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音混着酒盏碰撞声落进耳里,他抬眼望向窗外——朱雀街的柳树枝条扫过青瓦,远处荣国府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不知此刻敏之是否正陪着杨氏翻看旧相册,那些夹在绢页里的、关于武顺的旧时光,会不会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沾着血的指尖。

贺兰敏之跪在杨氏榻前,听着老人絮絮说着“皇后如今掌了权,你们贺兰家……”忽然看见妆奁边摆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糕——那是妹妹敏月最爱吃的,入宫前一日还缠着他去铺子里买,说“哥哥买的最甜”。喉间忽然发紧,他低头盯着青砖缝里的青苔。

想起昨夜小七给自己的粉末,人喝后,会常常睡不着,这样自己外祖母毕竟古稀之年扛不住这种折磨。随后贺兰敏之端起茶杯说道:“祖母说的渴了请喝茶。”杨氏微笑的点了点头随即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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