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东宫的飞檐翘角。庆功宴上的喧嚣尚未散尽,李瑛的寝殿里却只有烛火摇曳,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案上的酒盏早已冰凉,李隆基白日里那句“太子可暂掌京畿卫戍”的话,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父皇的恩宠从来薄如蝉翼,这份突如其来的权力,究竟是倚重,还是试探?
“殿下,鄂王、光王在外求见。”太监的声音低哑,像怕惊扰了殿内的沉寂。
李瑛猛地回神,指尖在案几上叩了叩:“让他们进来。”
门轴轻响,李瑶与李琚并肩而入。两人皆是一身常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焦灼。李瑶性子最急,刚落座便直截了当:“二哥,你心里的愁绪,瞒不过兄弟。今日我们来,是为帮你解困的。”
李瑛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神色,只淡淡道:“孤能有什么困局?不过是想着明日早朝的奏疏罢了。”
李琚素来沉稳,此刻却沉声道:“二哥何必遮掩?武惠妃在父皇跟前日夜吹枕边风,李瑁的势力日渐坐大,朝野谁人不知她的心思?再等下去,废太子的诏书怕是就快了。”
这话像针一样刺破了李瑛的伪装。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明黄色的袍角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李瑶见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却带着狠劲:“二哥,你当真以为李瑁若登了基,会容得下我们?当年太宗杀建成、元吉,不就是怕兄弟夺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李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要谋反?”
“谋反?”李瑶冷笑一声,指尖在案上重重一敲,“这叫拨乱反正!那武惠妃,狐媚惑主,手段狠辣,简直是则天皇后第二!当年则天乱唐的教训还不够吗?为了大唐社稷,这女人留不得!”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放心二哥,玄武门那边,我早已布下人手,只待时机。”
李瑛的心跳骤然加速,掌心沁出冷汗:“能成吗?父皇他……他当年也是从兵变里走过来的,对这些伎俩最是敏感。”
“他老了!”李瑶不屑地嗤笑,“当年太宗皇帝还是秦王时,只带八百甲士便攻破玄武门,刀都架到高祖脖子上了,高祖不也得乖乖传位?如今我也备了八百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难道还比不上当年的秦王府兵?”
他起身走到李瑛面前,声音压得更低:“计划都想好了——玄武门由我和二哥亲自带兵闯,直捣禁宫;李琚带一队人去寿王府,斩草除根。只要李瑁一死,武惠妃失了靠山,父皇那边……还能有什么变数?到时候二哥登上帝位,大唐才算安稳。”
李琚在一旁点头,眸色沉沉:“二哥,此事箭在弦上。武惠妃党羽遍布朝堂,再拖下去,我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映着三人各异的神色——李瑛的挣扎,李瑶的决绝,李琚的凝重。
最终,李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多了几分狠厉:“好,就依你们计议。”
咸宜公主府的暗室里,烛火跳动着幽微的光,将杨洄的影子拉得颀长。他捏着那张纸条的指节微微泛白,上面“谋反”二字刺得人眼生疼。天罡三十六星中的“天捷星”,这名号在不良人堆里尚算新鲜——他入不良人不过一年,大帅交给他的首要任务,便是盯紧武惠妃的动向。可谁能料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竟藏着这般惊天密谋。
“太子……鄂王……光王……”杨洄低声念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字迹在火舌中蜷曲、化为灰烬,才转身拂了拂衣袖,眼底已没了半分波澜。此事既是冲着武惠妃来的,那便该让这位“丈母娘”亲自知晓才是。
禁宫深处,武惠妃的寝殿暖香氤氲。她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金步摇在鬓边轻轻晃动,映出眸中深藏的锐利。听闻杨洄求见,她挥退了宫女,语气平淡:“让他进来。”
杨洄进门便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惠妃娘娘,有要事禀报——太子李瑛,与鄂王、光王密谋,意图谋反。”
武惠妃握着玉梳的手猛地一顿,镜中的倒影眉头紧蹙,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疑惑:“哦?你从何处得知的?此事非同小可,可不能信口雌黄。”
杨洄早有准备,抬眼时神色坦然:“娘娘放心,臣在光王李琚府中安插了眼线,是他亲耳听闻三人在东宫密谋,还说要……要对岳母不利。”
“对我不利?”武惠妃放下玉梳,转过身来。烛光映着她姣好的面容,却掩不住眼底的寒意。她太清楚自己挡了多少人的路,太子与二王对她的忌惮,她早看在眼里,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竟敢动谋反的念头。
她沉吟片刻,杨洄是咸宜的驸马,算起来是自己人,况且这消息若属实,便是扳倒太子、扶李瑁上位的绝佳机会。心念电转间,她已拿定主意,语气陡然变得果决:“你做得好。这样,你即刻去一趟李府,告诉哥奴,就说……机会到了。”
“是。”杨洄应声退下,脚步轻快,仿佛已预见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李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李林甫正伏案批阅文书,案上堆叠的卷宗比往日厚了数倍——自张九龄被闲置后,朝中大半要务都压到了他肩上。他捻着胡须,看着奏疏上的字句,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沉稳。
“相爷,杨驸马求见。”下人低声禀报。
李林甫抬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让他进来。”
杨洄推门而入,将东宫密谋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听完之后,李林甫非但没有惊讶,反而抚掌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好,好得很!本相早就说过,太子难成大器,果然藏不住这狼子野心。”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目光锐利如鹰:“此事你做得及时。放心,接下来的事,交给本相便是。太子谋反,证据确凿,这可是老天爷都在帮寿王啊。”
杨洄躬身道:“全凭相爷安排。”
李林甫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随即转身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太子倒台,武惠妃欠他一份人情,李瑁登储,他的相位便再无动摇之理。这场由东宫燃起的野火,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夜风吹过李府的庭院,卷起几片落叶,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长安的风波,已在暗处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