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进金雀厅,案前灯火骤暗,气氛绷得死紧。
方玄一语落地,殿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西溟使团。
陆衍面色如常,只微一转身,冷声问身后随从:“守馆何人?”
一名青年站出,低头抱拳:“属下兰将军。”
“唤他来。”陆衍语气未扬,背脊却绷得笔直。
谢知安低声靠近霍思言:“你信他?”
霍思言看向厅外的雪线,眸光微冷。
“这劫魂印一事,不像是陆衍亲令。”
“可他绝不会不知,西溟能让他带使进京,便不是等闲。”
“背后的人,不止一个。”
谢知安眉头紧蹙,正待再问,殿外已有脚步急至。
兰将军披甲而入,眉心带血,神情冷厉。
“回禀陆使,驿馆北侧遭袭,魂印被劫。”
“属下追敌至金水河畔,对方轻功极高,三招之内便脱身。”
陆衍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他肩头的伤口:“你说,对方擅轻功?”
兰将军点头:“极快,不似我西溟之技。”
霍思言忽然开口:“那像谁?”
兰将军迟疑片刻:“倒像……南蛊苗地一支残术。”
殿中一时哗然。
魏临上前一步:“南蛊已灭,此术本应断绝。”
兰将军摇头:“伤我者左肩纹有蛇骨之图,眼中赤瞳,定非大周中人。”
这话一出,金麟卫与东厂之人眼神皆冷。
沈芝倚着殿柱,淡淡开口:“陆使该不会说,这也是调包了吧?”
陆衍神色沉凝,缓缓拱手:“魂印失窃,西溟有责。”
“我愿配合彻查。”
霍思言目光冷冽。
“你们的人,今夜不得离京半步。”
“城门已封,查调军策即刻启用。”
陆衍颔首:“我等奉命而来,自不畏清查。”
“只望大周查得公允,莫枉我等一番诚心。”
他说着话时,眼神却扫向霍思言身后的谢知安。
那一眼,锋芒不显,却像是缓缓落下的一支钉,直入喉间。
谢知安心中微跳,侧目看了霍思言一眼,却见她面不改色,似是早已预料。
殿中人各有思绪,不再多言。
霍思言低声吩咐魏临:“带人查城内所有西溟驿路据点。”
“沈芝,你去兵部调出城防图,交金麟卫手里。”
谢知安静声道:“我去太医院查前日入宫名册。”
三人应令而去,厅中只余一地冷雪与酒意。
霍思言立在原地,望着殿门外的风雪,一动不动。
她记得一件事。
五日前,城南小巷,一只被剖开的魂兽尸体旁,残留的魂息与今日驿馆袭者如出一源。
那时她以为只是旧案余孽。
可现在看来,有人早在五日前就已试探。
他们……不是临时动手,他们是早已入局。
夜色沉沉,京城风雪未歇,东城大牢外一片森然。
魏临带着金麟卫缉事组第一小队,悄无声息地翻入西溟使团驿馆后宅。
此处原为内务府旧邸,院落深深、廊角曲折,外表虽整肃,然其中廊下却暗藏数处藏兵洞,明显经过改建。
“将军,这边。”
一名缉事吏快步而来,手中提着一物,竟是一块西溟铜币,背后刻着不识之咒。
魏临接过,低声问:“此物何处得来?”
“主屋地砖下。”
魏临眸光一闪,目光扫向屋内桌案,那上头堆着的却皆是市面上常见的药膳食材,温补为主。
“把铜币交给沈芝,让她查这咒纹源头。”
“其余人,继续挖。”
另一边,兵部内署,沈芝翻出一卷旧档,指尖略带寒意。
“魂术残章、咒印断句、秘巫旧书……这些东西,近五年来都该已查封。”
“可惜,总有漏网之鱼。”
她看了眼眼前的黑印咒纹,低声骂了一句:“真脏。”
子时,金麟卫密信传入谢府。
谢知安方查完太医院卷宗,倦意未退,便被魏临急急唤起。
“铜币咒纹查出,南荒蛮医之术。”
“已灭族,却有人仍在用。”
谢知安收紧指骨,垂眸片刻:“魂术一脉断得极净,能留至今日的,除非当年逃了查。”
“也就是说……”
魏临接口道:“使团之中,混入了当年魂乱余孽。”
“甚至可能与西溟暗通。”
谢知安微微仰头:“霍大人已知此事?”
魏临苦笑:“她一盏茶前已经去了皇城根下,向天听宫禀报。”
金雀厅风雪散尽,只余几案未撤的残食。
霍思言独自一人立于天听宫石阶前,未言一句。
内监出来数次,皆说“圣上安歇,不宜打扰”,她只垂目静候。
直至宫门第四次开,她才缓缓开口:“你去禀他一声。”
“若不见,魂印便留在陛下寝宫。”
内监面色骤变,连声应是。
半柱香后,御前暖阁终于开门。
皇帝身披白狐毛裘,手执朱笔,神色温和:“你来了。”
霍思言拱手:“臣已查明,驿馆有失,西溟使团与旧日魂乱残党牵连颇深。”
“臣请调兵彻查,务揪出其内奸细。”
皇帝将手中笔搁下,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知道,他们今夜为何要动?”
霍思言沉默。
皇帝却自顾低语:“不是怕,不是急。”
“试你动不动,试我看不看。”
他抬眼,语气忽然清冷:“既是试,那便给他们个答。”
“封锁京中西域所有驿馆。”
“明日,召宗人府、太常寺、东厂三司议审魂案。”
“我给你权柄,三日内查出魂印去向,三十人之内,生死听你。”
“你若动了,他们就知我这位傻皇帝,并不全傻。”
霍思言轻轻颔首:“谢陛下信任。”
皇帝却低低一笑,声音落进风雪中。
“这信,可真重。”
“若你跌了,我可没第二个你。”
霍思言心头一震,却没再多言。
她知道,这一局,从金雀厅开始,已无一幸免。
冬雪未歇,京中气压日渐沉重。
西溟驿馆已被金麟卫全面封锁,三重兵线交错封院,东厂细作来往如梭。街头巷尾流言渐起,关于“使团中魂术余孽”的风声,已悄然传开。
朝堂之上,却无人敢提。
宗人府、太常寺、东厂三司已接天子密诏,设案议审,却迟迟不敢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