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顾雨岚的指缝往下淌。
沈渊的重量大半压在她肩上，玄色外袍浸透了雨水和血，沉得像铁。从马车到西厢房短短百步距离，她踩碎了三个水洼，右脚的绣鞋不知何时丢了一只。
\"王爷，再坚持一下。\"顾雨岚喘着气推开槅扇，药草香混着血腥气冲进鼻腔，\"青棠，拿我的银针来！\"
无人应答。她这才想起丫鬟被柳如湄借故调走了。烛台上积着厚厚的蜡泪，照出沈渊惨白的唇色。那支箭还插在他肩胛处，箭尾的翎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顾雨岚反手锁上门，从妆奁底层抽出羊皮卷。展开时一枚银针扎进指尖，她吃痛皱眉——这是姐姐及笄时送的\"九霄环佩\"针，据说能解百毒。
\"你...\"沈渊突然睁眼，瞳孔因失血有些涣散，\"会医术？\"
\"只会杀人，不会救人。\"顾雨岚剪开他衣衫，箭伤周围已经泛出诡异的青色，\"王爷若信不过我，现在喊人还来得及。\"
沈渊竟低笑了一声。烛火噼啪炸响，他额前碎发被冷汗黏住，眉骨那道疤显得格外狰狞。顾雨岚突然发现他睫毛出奇的长，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受伤的鹤。
\"箭上有毒。\"他声音嘶哑，\"剜掉腐肉...直接拔...会触发机关...\"
话音未落，顾雨岚已经手起刀落。薄如蝉翼的刀片沿着箭杆切入，挑开一层皮肉。沈渊肌肉瞬间绷紧，却只从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鲜血涌出的刹那，她看清箭杆内部藏着细如发丝的银线——是连环弩的机括！
\"忍着点。\"她突然俯身，唇几乎贴上他后背伤口，\"毒血必须吸出来。\"
沈渊身体猛地一震。温软触感贴在脊梁上，与剧痛形成奇异的反差。他看不见顾雨岚的表情，只感觉她每次吐息都带着微微颤抖，发丝扫过腰侧像某种无声的安抚。
\"为什么救我？\"他哑声问，\"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顾雨岚吐出最后一口毒血，唇色艳得惊人：\"王爷不也救过我？\"她指向窗外，\"况且...他们来了。\"
雨幕中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金吾卫的玄铁铠甲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为首的举着火把，照亮手中明黄圣旨。顾雨岚心头一跳——皇帝竟连夜派人来\"探病\"？
沈渊突然拽过她手腕。失血过多让他的掌心比往常更烫，指腹粗粝的茧子磨着她脉搏：\"床下暗道...通书房密室...\"他塞来一枚鱼符，\"无论看见什么...天亮前烧掉...\"
顾雨岚还未来得及回应，房门已被拍得震天响。她迅速将沈渊安置在榻上，抓起染血的帕子往自己脸上抹了两道，又扯乱衣襟，这才跌跌撞撞去开门。
\"王妃这是？\"领头的统领眼神狐疑地在她凌乱的衣衫上打转。
\"王爷伤重发热...\"顾雨岚故意让声音带上哭腔，身子一歪靠在门框上，\"方才...方才吐了血...\"
这番做派果然让统领后退半步。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昏迷的沈渊身上，她悄悄将鱼符藏进袖中。冰凉的玉符贴着肌肤，刻纹恰好是半朵六月雪——与姐姐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
暗道的石阶潮湿阴冷。顾雨岚举着夜明珠，在拐角处突然驻足——墙上模糊的刻痕组成一个箭头，旁边画着极小的雪花。是姐姐的标记！
她心跳加速，顺着标记来到一扇铁门前。鱼符嵌入锁眼的刹那，机括运转声惊起簌簌尘埃。门内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喷嚏，随即僵在原地。
整面墙都是画像。画中女子一袭素衣站在梅树下，凤眼朱唇与她有七分相似。画轴下端题着\"元熙十七年冬，周氏雪霁于永宁宫\"。
\"周贵妃...\"顾雨岚轻触画中人的脸，指尖沾上一点尚未干透的颜料——这画竟是近日新作的！
密室中央的檀木案上摊着军事布防图，旁边是半截烧焦的密信。她辨认出沈渊的字迹：\"太子案另有隐情...周氏女未死...\"突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顾雨岚旋身抽出银针，却见一只黑猫从书架跃下。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书架最底层堆着泛黄的医案，最上面那本写着\"顾氏女雨岚，元熙十八年腊月，寒毒入髓...\"
翻开第一页，她如遭雷击。这根本不是医案，而是详细记录她每次发病症状、用药反应的监视日志！最后一页墨迹尚新：\"建兴二十五年三月廿七，王妃取艾草、朱砂制符，戌时三刻咳血...\"
\"喵——\"
黑猫突然炸毛尖叫。顾雨岚猛回头，看见密室暗门缓缓移动。她迅速藏到帷幔后，听见沈渊虚弱却冰冷的声音：
\"出来。\"
夜明珠滚落在地，照亮他赤足上的血迹。沈渊只披了件白色中衣，伤口处渗出的红痕在烛光下触目惊心。他左手持剑，右手却捧着个乌木匣子。
顾雨岚从帷幔后走出，直接掀开自己的袖口：\"王爷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取血验毒。\"她腕间赫然有道新鲜刀痕，\"那箭上的'碧鸢'毒，需用至亲之血做药引...\"
沈渊瞳孔骤缩。他当然知道\"碧鸢\"是皇室秘毒，更知道顾雨岚不可能了解解毒之法——除非她确实与周贵妃血脉相连。
\"为什么调查太子案？\"他剑尖抵上她咽喉，\"顾尚书派你来找什么？\"
顾雨岚不退反进，任由剑锋在颈间划出血线：\"找我姐姐。\"她突然掀开乌木匣——里面竟是一支点翠凤钗，\"这支钗是太子遇刺那日，姐姐戴着的。\"
两人呼吸交错，剑拔弩张的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沈渊的剑尖微微颤抖，最终\"咣当\"落地。他踉跄着扶住书案，肩伤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滴在那些医案上。
\"顾雪瑶...\"他喘息着念出这个名字，\"三月初七...她在漠北...\"
顾雨岚心头巨震。这正是姐姐失踪的日子！她正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更鼓声。沈渊脸色骤变，强撑着直起身：\"金吾卫在查刺客...你必须回去...\"
\"先处理伤口。\"顾雨岚撕下裙摆给他包扎，却发现他腰间还别着那支箭，\"留着它做什么？\"
沈渊苍白的唇角勾起冷笑：\"箭杆上的纹路...\"他咳嗽两声，\"是兵部特供...\"
话未说完，地面突然传来震动。顾雨岚反应极快地将沈渊推到书架后，自己滚到案下。几乎同时，密室顶部裂开一道缝，簌簌落下灰尘。
\"他们在炸暗道。\"沈渊声音绷紧，\"从西侧出口走...\"
顾雨岚却盯着案上一份手稿——沈渊的军事笔记边角，画着与姐姐密信上一模一样的符号！她趁沈渊不备，迅速将手稿塞入怀中。
......
回到寝殿时已近四更。顾雨岚刚换下血衣，窗外忽然飘来琴声。调子极低，像谁在压抑着呜咽。她循声推开窗，看见沈渊独坐在对面水榭里，素衣散发抚着一张无弦琴。
月光洗过他轮廓，将眉骨疤痕照得如同泪痕。顾雨岚鬼使神差地取下墙上玉箫，隔着雨帘轻轻相和。琴声戛然而止，片刻后转为《长相思》——这是周贵妃生前最爱的曲子。
箫声渐渐哽咽。顾雨岚摸到脸上冰凉的湿意，才惊觉自己落了泪。她不知为何悲伤，只觉心口某处被琴音撬开了一道缝。水榭里的身影始终背对着她，肩伤处的白纱随动作微微透出血色。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中时，顾雨岚看见沈渊抬手抹了把脸。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肩膀垮下的弧度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悄悄退回内室，从怀中取出那页军事手稿。对着烛光细看，符号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太子薨逝处，六月雪开\"。
窗外雨声渐密。顾雨岚将手稿贴近烛火，却在最后一刻停住。火苗窜起的瞬间，她看清背面透出的印记——是姐姐的笔迹！
\"雨岚，永宁宫地窖...\"
字迹被血迹模糊了大半。顾雨岚猛地吹灭蜡烛，在黑暗中攥紧了玉箫。沈渊知道多少？他是否也怀疑皇帝与太子之死有关？更重要的是...他是否早就知道，她是周贵妃的女儿？
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咚作响。顾雨岚摸向枕下的青铜令，触到那个被刻意磨损的龙纹。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姐姐要冒险潜入王府——沈渊书房里藏着的，或许是能颠覆整个王朝的秘密。
而此刻，那个秘密正与她隔着一道雨帘，在无弦琴上弹着无人听懂的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