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矿区广播里,女播音员的声音格外嘹亮:
“经组织调查,原省地质局局长石国安,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数额巨大,现已被撤销一切职务,接受进一步审查……”
消息一出,整个矿区哗然。
夏婉站在矿工家属院的门口,手里攥着刚买的报纸,头版头条赫然印着石国安被两名公安押走的照片。他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凌乱不堪,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脸色灰败如丧家之犬。
王雪梅从她身后走来,嘴角噙着冷笑:“怎么样,大快人心吧?”
夏婉将报纸折好,声音平静:“他罪有应得。”
王雪梅哼了一声:“这些年他仗着权势,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如今总算栽了!”
夏婉没接话,目光落在报纸角落的一则小消息上——“原省医院护士长石玉茹,因亲属关系牵连,调至基层卫生所工作。”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
王雪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嗤笑道:“怎么,心疼那个大小姐了?”
夏婉摇头:“她没做错什么。”
王雪梅不以为然:“她是石国安的亲侄女,享受了那么多特权,如今受点苦也是应该的。”
夏婉没再争辩,只是将报纸塞进口袋,抬头看向远处的地质局办公楼。
墨寒现在,应该已经接到任命通知了吧?
翌日。
墨寒坐在长桌末端,听着新任局长宣读任命文件:
“经组织研究决定,任命墨寒同志为地质局矿产处处长,即日生效。”
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不少人偷偷打量着墨寒,眼神复杂。谁都清楚,他是石国安一手提拔的“义子”,如今石国安倒台,他却能安然无恙,甚至升职,背后必然有人保他。
会议结束后,新任局长单独留下墨寒,意味深长道:“墨寒啊,你能继续留任,是上级综合考虑的结果,希望你不要辜负信任。”
墨寒面色平静:“我明白,谢谢领导。”
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王雪松同志特意打过招呼,说你虽然跟石国安有关系,但本质上是好同志,所以这次没牵连到你。”
墨寒眸光微动,点了点头。
走出会议室,他在走廊拐角处停下,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到矿工家属院的方向。
夏婉……是她在帮他。
石国安倒台后,石玉茹的苦日子开始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蹲在院子里搓洗堆积如山的纱布。她的手指被冷水泡得发红,原本白皙的脸颊也被晒得泛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
几个女护士从她身边经过,窃窃私语:
“听说她以前在省医院可是大小姐待遇呢……”
“活该!谁让她叔叔是石国安?”
石玉茹低着头,手上的动作没停,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
忽然,一双黑色皮鞋停在她面前。
她缓缓抬头,逆着阳光,看到了墨寒的脸。
“……周处长?”她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墨寒蹲下身,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手帕:“擦擦手。”
石玉茹没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墨寒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石玉茹扯了扯嘴角:“如你所见,挺好的。”
墨寒沉默片刻,低声道:“玉茹,你叔叔的事,与你无关。”
石玉茹终于接过手帕,攥在手里,声音有些发抖:“可所有人都觉得,我活该。”
墨寒看着她,忽然道:“如果你想调回省医院,我可以帮忙。”
石玉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帮我?”
墨寒站起身,声音很轻:“因为你是无辜的,不该被牵连。”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
石玉茹望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泪终于砸了下来。
傍晚,夏婉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墨寒站在篱笆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谁都没先开口。
最终,夏婉垂下眼,继续晾衣服:“恭喜高升。”
墨寒低声道:“谢谢。”
夏婉的手顿了顿:“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说话。”
夏婉扯了扯嘴角:“我没做什么,是王雪松看在王雪梅的面子上保了你。”
墨寒向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那两万大洋,是你交给王雪梅的,对吧?”
夏婉没否认。
墨寒盯着她的侧脸,忽然道:“石玉茹被调到了基层卫生所。”
夏婉的手指微微收紧:“我知道。”
“她没做错什么。”
夏婉猛地抬头,眼神锐利:“所以呢?你想让我愧疚?”
墨寒摇头:“我只是想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夏婉冷笑一声:“怎么,心疼她了?”
墨寒嘴边是一个苦涩的笑:“婉婉,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
夏婉注视着他,说:“我也觉得奇怪,每次都有姑娘要做你的新娘,先是梦雨,后来是我,还有千鹤,现在是石玉茹!”
墨寒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说:“你心里还是不能原谅我,这些年我知道追求你的男人也不少,是几个孩子拖累了你。”
“我自己的孩子,没什么拖不拖累。”夏婉眼眶发热,却倔强地别过脸。
墨寒深深看了她一眼,说:“王树槐在矿上工作,经常有危险,我会考虑把他调到别的地方,做一些轻松的事。”
夏婉却摇头:“树槐从十几岁就下矿,他除了这个别的都不擅长,算了吧!”
夜风拂过,吹动了晾衣绳上的衣衫,也吹散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氛围。
夏婉站在院子里,久久未动。
石国安倒台了。
墨寒升职了。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