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大喇叭响了三遍,周大队长扯着嗓子喊:“都来听县纪委通报!”
苏檀站在最前头,布鞋尖碾着晒得发白的稻壳。
顾沉砚挨着她,军裤线绷得笔直,手指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
县纪委的王科长扶了扶眼镜,声音像敲铜锣:“经查明,青竹沟大队存在伪造账册、私吞公粮等违纪行为。主犯林月白,利用知青身份勾结原会计,伪造票据二十一张,挪用公粮三百斤……”
人群炸开了。
“那丫头平时装得跟朵花儿似的!”
“怪不得我家分的红薯干总少半袋!”
林月白被两个民兵押着,绿毛衣皱成咸菜干。
她突然尖叫:“是苏檀逼我的!她有……”
“住嘴!”顾沉砚往前跨半步,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林月白的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脸涨成猪肝色。
王科长翻开笔记本:“林月白开除知青资格,移交公社劳教;原会计停职审查,挪用公粮限期归还。”他转向苏檀,“苏同志提供的原始票据和预警机制,帮我们少走三个月弯路。”
周大队长蹲在石磨旁,旱烟杆在地上戳出个坑:“我老周糊涂啊,差点信了那小妮子的谗言。苏同志,你真是咱们村的明白人。”
苏檀没接话,目光扫过人群里抹眼泪的顾小满——这丫头攥着她的衣角,指甲都掐进肉里了。
日头偏西时,晒谷场支起了火盆。
苏檀抱着半人高的纸箱,最上面压着本封皮发脆的假账册。
“都来看看。”她抽出一本,翻到夹着稻草的那页,“这是去年春天的公粮记录,实际入库八百斤,账上写六百。”又翻一本,“这是林月白伪造的领粮单,按的是我原主的手印——她早就算计好了,要把脏水泼到底。”
人群里有人骂:“好毒的心!”
苏檀把账册丢进火盆。
火苗“轰”地窜起来,纸页卷成黑蝴蝶,飘到半空又碎成灰。
“这一把火,不是为了毁灭。”她声音不大,却像钉子钉进人心里,“是让往后的账,都晒在太阳底下。”
顾沉砚站在火盆对面,军帽檐压得低低的。
等最后一张纸烧完,他扯了扯苏檀的袖子:“回屋吧,你手都冻红了。”
知青点的油灯刚点亮,顾沉砚就摸出封牛皮纸信封。
左上角印着“军区司令部”,边角磨得发毛,显然揣了一路。
“调令?”苏檀捏着信封,指腹蹭过烫金的“绝密”二字。
“让我去地方经济保卫处。”顾沉砚扯松领口,喉结动了动,“查完青竹沟的账,上头说我有经验。”
屋里静得能听见灯芯爆响。
苏檀盯着他帽徽上的五角星,突然笑了:“顾同志这是要当财神爷的保镖?”
“我不想走。”顾沉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除非你跟我一起。”
苏檀没说话,拉着他出了门。
月亮刚爬上后山,灵田的篱笆门在夜色里泛着青。
老槐树的枝桠扫过两人头顶——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当时她蹲在树底下啃灵泉红薯,他扛着步枪从山路上下来,影子把她罩了个严实。
“看。”苏檀指向远处。
新建的粮仓立在打谷场边,青瓦白墙,门口挂着“青竹沟集体粮库”的木牌,在月光下像块温润的玉。
“上个月收的早稻,比去年多了两成。”她掰着手指头数,“顾小满的学费有着落了,周大队长说要给队里买台打谷机,山那头的王婶还说……”
“我懂。”顾沉砚打断她,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兜,“这儿有我们的地,我们的人,我们的账。”
深夜,苏檀趴在桌上写信。
翡翠镯在台灯下流转着绿光,信纸上的字力透纸背:“关于推广村级‘阳光账本’制度的建议……”
窗外起风了,吹得信纸哗啦响。
她合上钢笔,望向满天星斗——那些星星像撒在黑布上的粮票,闪着细碎的光。
灵泉在镯子里轻轻晃,像在应和她的心跳。
有些火,烧完旧账;有些路,才刚起程。
第二天清晨,顾沉砚在灶房煮红薯粥。
苏檀举着封信冲进来,信封上盖着“省财政厅”的红章,边角沾着省城的晨露。
“檀檀?”顾沉砚搅着粥,抬头看她发亮的眼睛。
苏檀把信往兜里一塞,舀了碗粥递过去:“喝,今天的红薯特别甜。”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她兜里的信纸一角。
上面几个字若隐若现:“关于‘阳光账本’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