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独角兽玩偶，静静地躺在嘉隆宽大的手掌中。
李维的目光，却像是被这小小的玩偶，彻底钉住了。
他周身翻涌的，那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雾气，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那双燃烧着暴怒与杀意的黑色眼眸，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记忆的碎片，像是被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炸裂开来。
那是他离开里希特庄园前，嘱托道格拉斯随信寄出的礼物之一。一份份告别的礼物，寄往那些曾与他笔墨相交，却素未谋面，或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们。
其中，就有这只，倾注了李维诸多心血的独角兽。
他记得自己雕刻它时指尖的触感，记得给它打磨抛光时的专注。
他将它寄给那个在信中，总是亲昵称呼他为“小家伙”的人。
那个在他最难熬的日子里，会与他探讨知识、交流圣术心得，还会绘声绘色地给他讲圣城里，那些古板主教们出糗趣闻解闷的……
他第一个，亦是最亲近的笔友——嘉隆·奥尔西尼。
喉咙，有些发干。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不受控制地，从他嘴唇间，轻声呢喃出来。
“……嘉……隆？”
声音很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眼前这个如同山岳般的战斗牧师，和他幼时记忆中那个，在圣城一面之缘的，还有些青涩的大男孩，形象实在相差太远。但那张脸，那温和的，带着歉意的微笑……却与曾经那张脸，慢慢重合了。
是了。是嘉隆。
也是……埃蒙的学生！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猛然浇下！
将那重逢的错愕，瞬间冻结！
埃蒙。那个他曾经最敬重的老师。那个亲手抹去他记忆，将他当做交易筹码的，伪善者！
李维的眼神，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开来。他不想去看嘉隆的脸。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来自“过去”的人。
愤怒？怨恨？他做不到。
埃蒙的账，他会算。但嘉隆，只是那个会在信纸上述说诸多趣事，逗他开心的笔友。常年的那些书信往来，那些真挚的关怀，又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矛盾，让李维的心，乱成一团。
“李维，我……”
嘉隆看到李维脸上的错愕，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李维，却猛地转过头。
他不再去看嘉隆，也不再理会这片血腥的屠宰场。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化作血雾，遁入密林的罪魁祸首！
他可以暂时不去面对嘉隆。
但那个凶手，今天，必须死！
李维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化作一道黑色的箭矢，朝着密林深处，爆射而去！留给嘉隆的，只有一个决绝的，不带任何言语的背影。
“唉……”
嘉隆看着李维消失的方向，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追。他知道，李维现在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只独角兽玩偶，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将其贴身放好。随后弯腰，捡起了自己那柄沉重的战锤。
恰在此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呼……哈……李维！”
巴特尔扛着利奥，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现场。当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遍地的尸骸，扭曲的马车残骸，还有一个直径超过十米，边缘还在冒着黑烟的恐怖巨坑！
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了场中唯一站着的身影。一个身材高大到，几乎能和自己比肩的白袍牧师！
巴特尔的瞳孔骤然一缩，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李维呢？！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怎么李维身边的人，块头一个比一个离谱？
然而，他肩上的利奥，在看到嘉隆的瞬间，却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都亮了！
“牧师大人！”
利奥挣扎着，从巴特尔的肩上滑了下来，顾不上左臂的剧痛，快步跑到嘉隆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他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感激与焦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位，黑发黑瞳的年轻人？”
他没有直呼李维的名字，生怕给自家少爷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嘉隆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后面那个一脸警惕的骑士。
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抬手指了指周围那些里希特仆人的尸体。
“去把逝者的遗体，收拾一下吧。”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不带感情的低沉。
说完，嘉隆不再停留。
他扛起战锤，迈开沉重的步伐，径直朝着李维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
与此同时。
圣庭核心，拉特兰宫。
月光冰冷，如同银霜，透过高大的拱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细长的暗影。
这里，是教皇彼得·保禄三世的居所，亦是下一任教皇之前，光明教廷的权力核心之地……
拉特兰宫侧殿的食堂。
墙壁由圣洁的白石砌成，未经打磨，却散发着沉稳的古老气息，每一块石头都仿佛蕴含着千年的历史与信仰。
唯一的点缀，是墙角几盏纯金铸就的烛台，上面燃烧着由蜂巢制成蜡烛，火焰跳动，将两道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也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了古老羊皮纸、圣油和淡淡香料的复杂气味，庄严而压抑。
长桌由一整块圣象牙雕琢而成，泛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泽，仿佛是从远古巨兽的脊骨中抽离而出。
桌面上，仅摆放着两套餐具，皆是朴素的银质，没有一丝花纹，却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餐盘里，是切成小块的黑麦面包和几片新鲜的绿叶菜，以及一小碟由圣泉水浸泡过的果干。
一旁的水晶杯中，盛着清澈的液体，晶莹剔透。
这些看似寻常的餐食，其真正的价值，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窥见一二。
那黑麦面包，是产自圣庭后山，由“静默修女”们以古老仪式培育的“晨露麦”，每一颗麦粒都沐浴过晨曦与圣光，据说能滋养身体，净化心灵。
而水晶杯里的，并非凡水，而是从圣徒殉道之地引出的“忏悔之泉”，一口便能洗涤灵魂深处的尘垢。
一切都遵循着《光明之书》中对神职人员简朴生活的教诲，却又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里，将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奢华，隐藏得恰到好处。
彼得·保禄三世，这位身着纯白教袍的至高牧首，矮小的身躯此刻却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他正姿态从容地，用银质餐刀，切下一小块晨露麦面包。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每一个细节，都像经过千百次雕琢般精准，仿佛连呼吸的频率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他用餐巾轻轻拭去嘴角细微的碎屑，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般的眼睛，平静地望向坐在对面的埃蒙。
埃蒙，这位在圣庭派拉克地区任职红衣大主教的老人，此刻显得有些局促。
他那宽厚的肩膀，在这里，似乎也无法完全舒展。
他餐盘里的食物，丝毫未动。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脊背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像一个等待训诫的学生。
尽管他比眼前的教皇高出整整一个头，但在保禄三世面前，他却本能地将重心放低，以示尊重。
厅内，只有刀叉偶尔轻触瓷盘，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
以及，两名身着灰袍的静默修女，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在长桌两侧侍立。
她们的目光低垂，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只专注于手中擦拭银器的动作，每一次都带着仪式般的虔诚。
她们的呼吸轻微得几乎听不见，仿佛连空气都不愿打扰这份神圣的宁静。
“埃蒙。”
保禄三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他拿起水晶杯，轻轻抿了一口忏悔之泉，动作优雅而从容。
“你从派拉克赶来，虽然不远……但一路舟车劳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埃蒙那未动的餐盘上。
“这圣城的夜风，总是比别处要冷上几分。尝尝这泉水，可解乏。”
埃蒙微微躬身，拿起自己的杯子，也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冰冷而纯净的液体滑过喉咙，并没有带来他预想中的暖意，反而让他内心的紧张更甚。
“多谢陛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能够为陛下分忧，是我的荣幸。”
保禄三世放下杯子，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能敲击到人的心弦。
“分忧？”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语。
“派拉克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平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静默修女。
“修女，请为埃蒙大主教再添一杯泉水。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一名修女立刻无声地走上前，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拿起埃蒙的杯子，又轻柔地倒满，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超脱世俗的平静。
埃蒙看着修女那低垂的眉眼，感受到她指尖传递来的微凉，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眼前这位教皇的关怀，总是如此细致入微，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保禄三世重新看向埃蒙，眼神中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听说，维罗妮卡那孩子，最近有些……出格了？”
他语气随意，像是在谈论一个调皮的晚辈，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在意。
埃蒙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紧绷了一下。
他知道，教皇这是在给他机会，让他主动开口。
“陛下，维罗妮卡她……”
埃蒙斟酌着词句，试图将维罗妮卡的“擅自行动”轻描淡写地带过。
“她还年轻，性子又有些活泼。这次的事情，是她考虑不周，我已经严厉训斥过她了。”
“她毕竟是迈卡维安家族的血脉，又是您和我，亲自教导过的，未来的教廷栋梁……”
保禄三世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埃蒙的话。
“迈卡维安家的小公主，血脉纯粹，天赋异禀，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那轮高悬的圆月。
“维罗妮卡那孩子，是这代狂热圣徒中，最接近先祖的存在……她的力量，未来可期。”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她这‘活泼’的性子，倒是随了那些和她一样的迈卡维安们……迈卡维安的血脉，总是如此炽烈，难以抑制……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麻烦。”
他轻笑一声，似乎对维罗妮卡的举动并不在意。
“年轻人嘛，精力旺盛些，可以体谅……”
他转回目光，重新看向埃蒙，眼神中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倒是你，埃蒙……上次我们见面，是半年之前。就连平时我派遣信使邀请你前来交流对圣光的虔诚，你总是忙得无法分身……那么，你这次前来，应该为的，不是维罗妮卡吧？”
保禄三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给埃蒙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他知道，教皇的目光，已经穿透了维罗妮卡这层表象，直接看到了深藏其后的真正原因。
埃蒙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再也无法回避了。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担。
“陛下，这次前来，确实事出有因……其实，是为了另一个孩子。”
“……一个，有些特殊的孩子……”
“他叫李维。”
当“李维”这个名字从埃蒙口中说出时，保禄三世的眼神，才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
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对这个名字，抱有极大的兴趣。
“李维？”
他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哦，那个格利亚的长子？”
保禄三世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落在埃蒙的脸上。
“我记得，他自幼体弱，毫无神术与魔法天赋，是个被家族放弃的‘废物’？”
他语气平淡，但字里行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我甚至听说，他为了寻找病因，把自己埋进了故纸堆里，成了个小书呆子。”
“怎么，埃蒙，你这次来，是想告诉我，这个小书呆子，突然开窍了，成了个大贤者不成？”
保禄三世的语气虽然轻松，但埃蒙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知道教皇并非真的不知情，而是在循循善诱，让他主动揭开谜底。
埃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陛下，李维他……”
埃蒙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前些时候，得知他前往索恩王国南部，里希特家族的领地安瑟苏塔就任领主后，我曾亲自前往，为他举行仪式，这件事，您是知道的……”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给自己的话，增加足够的份量。
“但李维，他却告诉我，他获得了一种，可以给死物赋予生命的力量……”
埃蒙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与忧虑。
“陛下，您还记得吗？多年前，我也曾向您提及，一个拥有独特体质的男孩，曾‘帮助’维罗妮卡，抑制了‘血之狂暴’……”
“那个小男孩，正是李维，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将他收为学生……”
“根据我的猜测，李维的力量，与他那独特的体质有关。”
紧接着，埃蒙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维罗妮卡两天前告诉他，发生在安瑟苏塔的那些事……
“但前些日子，里希特家族在安瑟苏塔的领地管事，格鲁·阿萨扎尔发起叛乱，导致那股力量失控……”
“维罗妮卡告诉我，安瑟苏塔的那座黑荆棘堡……就是李维的封地，仿佛活了过来……”
“整个城堡，都充满了某种生机，像是被赋予了意识，能够回应李维的意志，并排斥外来之物……”
“这已经不是简单地给死物赋生了，陛下。这股力量，强大得超乎想象……想想看，如果那孩子愿意，他会做出什么……”
埃蒙没有避讳“强大”这个词，他知道，在教皇面前，任何的粉饰太平都毫无意义。
保禄三世的表情，依然平静得如同古井，但他的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
“埃蒙，你是个聪明人。我很高兴你的坦诚……”
保禄三世的目光，带着一丝深邃的洞察力。
“你可知，我为何对你的学生李维，如此关注？”
埃蒙微微一怔。
保禄三世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那孩子有个野心勃勃的父亲……格利亚·里希特，身为教廷的护教骑士长，暗地里却与他的第二任妻子，以及安图尔家族联手，意图制造纷乱，让索恩王国脱离教国的掌控……”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教廷的耳目，无处不在……”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埃蒙，眼神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掌控全局的自信。
“他将李维驱逐出领地，并非是想让他寻找力量，而是为了保护他远离里希特家族内部的纷争，远离那些他无力掌控的漩涡……然后，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发生了……”
说到这里，保禄三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话说回来，李维这孩子，倒是在无意间，帮了教廷一个大忙。”
“他离家前，给那些笔友们寄去的信件，可着实让格利亚吃了不少苦头啊。”
他轻笑一声，眼中带着一丝欣赏。
“那些轻薄的信件……哦，还有捎带过去的那些小物件儿，居然导致格利亚的叛乱停滞，都无法顺利展开……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的惊喜啊。”
“但无论如何，埃蒙，你明白吗？我们对这股力量的来源一无所知，甚至无法归类。它不属于我们所知的任何光明或黑暗的范畴……”
“你是否还记得光明教廷存在的初衷？任何‘异物’，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秩序阵营的力量，都是需要被清除的！”
“要么，彻底地将其从世间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要么，关进笼子里，成为教廷的利刃，为光明所用！”
“没有第三种选择！”
保禄三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你知道的，埃蒙，我们光明教廷，如今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埃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保禄三世站起身，背对着埃蒙，看着窗外那轮冰冷的圆月。
“北方的蛮族，蠢蠢欲动，他们盯上了我们的粮仓和矿脉，每一次入侵都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更加有组织，我怀疑，有人类在它们背后出谋划策……”
“西边的兽人，在混沌之神的蛊惑下，开始串联，兽潮的威胁日益临近。那些绿皮怪物，正以部落联盟的形式，集结在边境线上，它们的数量，已经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
“南边的大海上，娜迦们掀起的风浪，一年比一年高，它们想要重现古老的王国，甚至试图召唤深海的邪神。”
“而那些古老的精灵，虽然销声匿迹许久，只在人迹罕至的丛林深处，偶尔有他们的消息传出，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再次掀起波澜？”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埃蒙。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我们所熟悉的世界，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扭曲’。”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股股无法解释的‘异变’，正从我们世界的深处渗透出来。我们感受到了陌生的波动，甚至有零星的、闻所未闻的诡异生物，在不经意间显现。这些并非寻常的魔物，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违背了我们对世间秩序的认知。”
“一旦这些‘异变’彻底爆发，那将是整个世界的灾难，是秩序崩塌的序幕！”
“在这样的危机面前，埃蒙。”
保禄三世的目光，再次回到埃蒙身上。
“你告诉我，这个李维，他是一个‘异物’，还是一个，可以为我们所用的‘工具’？”
“你拿什么保证，那份来自未知源头的力量，不会反过来吞噬他，再通过他，来吞噬我们这个，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光明秩序？”
“你拿什么保证？”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埃蒙的心头。
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整个圣餐厅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埃蒙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李维的命运，甚至，是他自己的命运！
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连窗外的月光，都偏移了些许。
那两名静默修女，依然低垂着头，手中的银器，反射着微弱的烛光，仿佛她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这份压抑的沉默。
然后，埃蒙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往日充满睿智的眼睛里，罕见地多出了一丝疲惫。
“陛下。”
埃蒙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保证不了……但是，如果真按照您刚才所说的那样，这是否意味着，教廷已经无力应对其他未知的威胁了？”
他站起身，走到教皇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向窗外的圣城夜景。
“那么，请听我一言……”
“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能够打破僵局的力量。”
“一把能斩断所有枷锁，能让所有宵小之辈，都闭上嘴的刀！”
埃蒙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保禄三世的眼睛。
“李维，就是那把刀！”
“给他一个机会，陛下。”
“我相信那孩子，他的心性不坏，只要好好引导，他未来的成就，将不止于圣徒！”
保禄三世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反驳。
他重新走回餐桌旁，坐下。
端起那杯“忏悔之泉”，轻轻抿了一口。
“好。”
他吐出了一个字。
埃蒙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保禄三世放下了杯子。
“我甚至，可以接纳他，成为光明教廷的一员。给他一个，连你都未曾有过的，尊贵的身份。”
“但是。”
他的话锋，猛然一转。
“我需要看到他的‘价值’。”
“教廷需要看到，他的‘诚意’！”
他的目光，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
“北方异族的入侵，已经威胁到边境防线。霜语王国的军镇，铁壁堡，也出现了叛乱的迹象，有些人意图与异族勾结，甚至不惜向同族挥下屠刀！”
“让李维去处理这件事，无论他用何种方式，何种手段，只要能解决问题，为教廷带来胜利，我便认可他的价值！”
埃蒙的瞳孔，骤然收缩！
“陛下，这……”
“怎么？”
保禄三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你不是说，他是一把锋利的刀吗？”
“一把好刀，总要用来砍点硬骨头的。”
“而埃蒙，你可知，我将这重任托付于你，是基于对你多年的信任。”
保禄三世的语气放缓，但其中的深意却让埃蒙心头一凛。
“若他无法胜任，那不仅是他自身的无能，更是会让你这个老师蒙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埃蒙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这个，近三代教皇中，将权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人，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教皇的冷酷与决绝。
许久。
埃蒙缓缓地，弯下了他那挺直的脊梁。
他单手抚胸，对着保禄三世躬身一礼。
“如您所愿，我的陛下。”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转身离开。
……
随着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
拉特兰宫，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两名静默修女，依旧低垂着头，手中的银器，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保禄三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张巨大的象牙餐桌前。
他拿起那把银质的餐刀，慢条斯理地，继续切割着盘中剩下的那半块晨露麦面包。
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让我看看吧，埃蒙。”
“你压上一切的这把刀……”
“究竟，有多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