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泄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予恩有些蔫蔫地抬起头。林间的光线透过破碎的枝叶,在他苍白失神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一道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依旧黏在暗处——大概率是黑瞎子。但他此刻连一丝探究或揭穿的力气都提不起来,索性装作毫无察觉,任由那目光存在。
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心神的消耗。他靠在旁边一棵被鞭风扫得半秃的树干上,星蚀鞭如同一条失去生机的黑蛇,软软地垂在他脚边,幽紫的星芒也黯淡下去。
冰冷的树皮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凉意,让他混乱焦灼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瞬。
重来这一次……是不是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是不是根本就不该跟这些人耗?不该靠近张祁灵,不该接受谢语辰的“邀请”,不该踏入这盘充满算计与血腥的棋局?
*“可是……”*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沉的无力感碾碎了。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不耗?怎么可能?从他被塞回这个充满痛苦记忆的起点,从世界意识要他帮忙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要与这些人、这些事纠缠不休,不死不休!
*呵,傻*!
他予恩只想……只想简简单单地活着。像普通人一样,感受阳光的温度,体会平凡的喜怒哀乐,远离这些阴谋诡谲和生死搏杀。
就算最初他按照指示做了。结果也不能换来一线生机,只要出现就会被怀疑。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已经被拖入深渊。
死……真的很疼。
予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硬汉,他很怕疼。怕到骨子里。
这份疼痛,像一个最残酷的导师,用最直接的方式教会了他一个鲜血淋漓的真理,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些人面前,付出真心?那是世界上最廉价也最可笑的东西!真心换不来同等回应,换不来信任,换来的可能只有……更深的不信任,更致命的伤害!
所以……
予恩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林间带着血腥和草木碎屑味道的空气。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书内,书外?主角,配角?正派,反派?这些划分,不过是站的位置不同、看的角度不同!在这、充斥着谎言与背叛的泥沼里,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坏人?有的只是立场,只是利益,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挣扎!
吴三行、谢链环是恶人吗?从予恩的视角看,他们该死!张祁灵、谢语辰是好人吗?他们同样在算计他、利用他、随时准备舍弃他!他自己呢?他为了复仇,为了活下去,迟早变得跟他们一样,双手鲜血,变得不择手段!
将胸腔里翻腾的戾气和残余的虚弱感压下去。情绪是最大的敌人,他需要冷静,需要绝对的冷静。
只要有机会,他绝不手软!该动手时就动手!
至于那个垃圾系统?那些所谓的“帮助”任务?不要让他找到漏洞。
他不会像个傻子一样,上赶着去“帮助”那些随时可能捅他一刀的人!他不会再为了所谓的“任务”去冒险,去讨好!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任何人!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捡起脚边黯淡的星蚀鞭。冰冷的鞭柄入手,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不再看暗处存在的窥视,转身,拖着依旧疲惫却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枷锁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予恩的身影彻底融入营地方向的黑暗,只留下林间破碎的枝叶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鞭挞后的草木腥气。
黑瞎子从藏身的粗壮树干后缓缓踱出,墨镜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望着予恩消失的方向,没有选择跟上去。小家伙刚才那通爆发和最后阴鸷的眼神,让他心里那点“抓现行”的心思彻底烟消云散。
几乎就在黑瞎子现身的下一刻,另一道更轻、更融入夜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附近。
张祁灵靠在一棵枝叶尚算完好的大树干上,闭着眼养神,那周身萦绕的、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清晰地表明他一直在等待。
“哎,我说哑巴,”黑瞎子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打破了沉默,声音不大,带着点戏谑。
“下午在帐篷里,你到底怎么惹到这小祖宗了?啧啧,你看这周围,”他抬手指了指那片被星蚀鞭肆虐过的狼藉区域,“好家伙,跟被炮轰过似的!我刚跟过来,就看见他凭空掏出那根邪乎的鞭子,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狂抽乱打!”他夸张地比划着抽鞭子的动作,唾沫横飞,“那叫一个狠啊!嘴里还不停地骂……骂你有病呢!” 说到“有病”两个字时,黑瞎子明显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张祁灵依旧面无表情的脸,极其自然地把“你们全都有病”这句更精准但更危险的指控给咽了回去,只精准点射了张祁灵。
张祁灵跟没听见他的聒噪一样,依旧闭着眼,像一尊冰冷的石雕,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
黑瞎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叭叭着,试图从张祁灵脸上撬出一丝反应。
“那小脾气爆的,跟个点了捻儿的炮仗似的!瞎子我看了都心惊肉跳……”
“瞎。” 张祁灵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断了黑瞎子滔滔不绝的表演。
黑瞎子立刻收声,脸上的嬉笑也收敛了几分。他知道张祁灵在问什么——有没有发现异常?有没有接头?有没有传递信息?
他站直了身体,墨镜后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冲张祁灵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也沉了下来。
“没什么不对劲的。”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死寂的树林,强调道,“真没有。小家伙跑到这儿,纯粹就是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冲着这些花花草草泄愤来了。除了骂人,没干别的。” 他省略了予恩对吴三行那充满真实恨意的咒骂。
听到黑瞎子肯定的“没什么不对”,张祁灵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再问,也没有对那句“骂你有病”做出任何回应。
确认了最重要的信息,他直接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夜色中扫过黑瞎子,没有任何停留,抬腿便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黑瞎子看着张祁灵迅速消失在林间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也赶紧跟了上去,林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营地篝火已经熄灭,只余下暗红的炭火在灰烬中明明灭灭。予恩回到营地时,看到谢语辰独自一人坐在火堆旁残留的余温里,手里拿着一份地图或文件借着微弱的晨光在看。张祁灵还没回来。
正好。予恩现在身心俱疲,更没有任何心情去应付谢语辰的精明和试探。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帐篷,厚重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前世的死亡之痛、如同破碎的噩梦片段,在他意识深处反复纠缠。直到天光微亮,他才在一种极度的疲惫中挣扎着醒来。
没有赖床,予恩迅速起身,拿起那件灰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穿上,动作带着一种机械的麻木。他掀开帐篷,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露水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营地已经苏醒,伙计们正沉默而高效地整理着装备,检查着武器。气氛肃穆而紧绷。
张祁灵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站在予恩帐篷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饭盒。看到予恩出来,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将饭盒递了过去,声音如同清晨的露水般清冷。
“吃饭,整理装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忙碌的营地,“两小时后出发。”
予恩面无表情地接过尚有余温的饭盒,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张祁灵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进旁边他和黑瞎子的帐篷,很快便背着他那标志性的、沉甸甸的背包走了出来,那把用布条仔细缠裹着的黑金古刀稳稳地固定在背包一侧。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营地外围,似乎要去确认最后的路线。
予恩走到一张临时充当餐桌的木板旁,低头打开饭盒。里面是简单的白粥和咸菜。拿起勺子,低头默默地扒着饭,食不知味,只为了补充必要的体力。周围伙计们低声的交谈、装备碰撞的声响,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吃完饭,时间也差不多了。予恩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他走到集合点,谢语辰和张祁灵已经站在那里。谢语辰换上了一身更利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气质越发显得锐利沉稳。黑瞎子也背着一个大包,墨镜后的目光在予恩身上扫了一圈,但什么也没说。
每个人背上都背负着沉甸甸的装备包,里面装着食物、饮水、工具、绳索、药品以及防身的武器。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金属和紧张汗水混合的味道。
在谢语辰一个简洁的手势下,队伍有序地开拔,沉默地向着营地后方那片更加幽深茂密的原始丛林走去。清晨的薄雾在林间流淌,鸟鸣声清脆。
在丛林中穿行了一个多小时,脚下的路愈发难行。终于,在一个被巨大藤蔓和蕨类植物覆盖的山坳前,谢语辰示意停下。
“就是这里了。” 一个负责勘探的谢家伙计低声说道,指了指山坳底部几处被清理掉表层腐叶的位置。
众人卸下沉重的装备。几个精壮的伙计立刻拿起折叠铲和探针,在伙计指定的几个点位开始下铲。铁锹铲入松软的腐殖土和湿黏的泥层,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予恩没有参与挖掘,他抱着手臂,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奋力挖掘的伙计,扫过警惕观察四周的张祁灵和黑瞎子,最后落在若有所思的谢语辰身上。
张祁灵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附近,他没有凑近挖掘点,只是选了一棵粗壮的老树,背靠着树干,再次闭上了眼睛。
挖掘工作进行得比预想的顺利。大约十分钟后,其中一个位置传来了不一样的声响。
“有了!” 一个伙计低呼一声。他小心翼翼地用铁锹边缘刮开周围的泥土,露出了下面坚硬、规整的轮廓。接着,他用探针小心地戳了戳,又用铲尖在边缘处轻轻捣鼓了几下。
“簌簌簌……”
松动的泥土和小石块开始顺着那个点往下掉落,发出细碎的声音。很快,一个大约脸盆大小的不规则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洞口边缘,借着从上方枝叶缝隙透下的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侧垒砌得相当规整、表面刻着模糊纹路的青色石砖!
那冰冷的、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石砖,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气息,从洞口幽幽地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黑暗的入口之上。
冰冷的青色石砖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反射出湿漉漉的幽光。入口处异常简陋,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机关、壁画或者警示,只有一条向下倾斜、仅容两人勉强通行的管道,内壁粗糙,布满滑腻的青苔和渗出的水珠,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霉腐混合的气息。
张祁灵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微伏,第一个钻入了那狭窄幽深的洞口。强光手电的光芒在他前方投下一束晃动的光柱,瞬间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了大半。
予恩紧随其后。进入管道的瞬间,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积尘的味道,令人呼吸一窒。空间逼仄得令人压抑,他必须侧着身子,小心地避开湿滑的内壁和脚下凹凸不平的砖石,才能勉强前进。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在狭窄管道里放大的回声。
谢语辰在入口处停顿了一瞬,目光复杂地掠过前方予恩那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他深吸了一口外面尚算新鲜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份清明带入地底,随即也毫不犹豫地矮身钻了进去。管道内瞬间变得更加拥挤。
众人沉默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手电光柱是唯一的光源,在狭窄的管道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湿滑的地面和低矮的顶壁让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突然!
“锵——!”
前方黑暗中,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那声音在狭窄密闭的管道里被无限放大、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紧接着,便是急促而混乱的打斗声、沉闷的撞击声!
“!” 予恩和谢语辰心头同时一紧!前面遭遇伏击了!
两人加快了速度!予恩顾不上湿滑,手向前挤去,谢语辰也低喝一声“跟上!”,动作矫捷地向前。
仅仅几息之间,狭窄的管道在前方豁然开朗了一些,似乎是一个稍大的连接处或耳室。眼前的景象却让后来者倒吸一口冷气!
张祁灵在几道黑影的围攻中穿梭腾挪!他手中的黑金古刀,刀身在晃动的手电光下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寒光!刀锋划破空气的尖啸与敌人的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对方八人,身着紧身黑衣,眼神凶狠,招招致命,显然是训练有素!
张祁灵虽然身法超绝,刀法凌厉,但空间毕竟有限,同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也显得险象环生!
“唰——!”
一道撕裂黑暗的幽紫色鞭影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空尖啸,加入了进去!予恩眼神冰冷,长鞭卷向一个正欲从侧后方偷袭张祁灵的黑衣人持刀的手腕!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察觉到危险,猛地回刀格挡!
“铛!” 鞭梢狠狠抽在刀身上,爆出一溜火星!
黑衣人手腕剧震,攻势一滞。他眼中凶光更盛,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如此犀利的援兵。他舍弃张祁灵这边,挥刀便朝予恩凶狠劈来!
予恩眼神一凛,不退反进!一个灵巧的侧身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凌厉的刀锋,冰冷的刀刃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在翻滚落地的瞬间,长鞭如同活物般贴着地面诡异一旋!
“嗤啦——!”
鞭梢带着幽冷的紫芒,精准而狠辣地在黑衣人来不及收势的小腿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呃啊——!” 黑衣人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嚎,身形踉跄,攻势瞬间瓦解!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震耳欲聋!是谢语辰!他不知何时已拔出了腰间隐藏的紧凑型手枪,在另一个黑衣人试图扑向因腿部受伤而行动不便的同伴时,冷静地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地没入那人的眉心,血花混合着脑浆瞬间迸溅!
“都帮忙!压制他们!” 谢雨辰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迅速将手枪插回枪套,右手在腰间一摸,那根通体漆黑的龙纹短棍已握在手中!看准一个因同伴瞬间毙命而心神剧震的黑衣人,短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捣对方毫无防备的肋下软肋!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黑衣人如遭重锤,身体猛地弓起,剧痛让他暂失去了战斗力,武器脱手掉落!
张祁灵眼中寒芒爆射,黑金古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完美的死亡弧线,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刺向被谢语辰击伤肋部、正处于僵直状态的黑衣人的咽喉!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黑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眼中光芒瞬间熄灭,身体软软倒下。
紧随谢语辰身后试图进入支援的谢家一众伙计们,却在这狭窄的墓道中吃了大亏!他们人数虽不少,但空间实在太小,根本无法有效展开。
黑衣人显然也训练有素,立刻调转矛头,利用地形优势,凶狠地扑向挤在入口处的谢家人!
刀光剑影,惨叫声起!
一个谢家伙计的手臂被砍伤,鲜血直流!被逼得连连后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退!退到入口!” 谢语辰见状,当机立断。他知道,他们在这里,只会造成无谓的伤亡!必须先撤出去!
伙计们如蒙大赦,忍着伤痛,互相搀扶着,在混乱中狼狈不堪地向来时的入口管道退去。狭窄的通道里挤满了撤退的人影,兵器碰撞声混作一团。
张祁灵、予恩和谢语辰,钉在稍大的耳室边缘,刀光、鞭影、棍风交织成一片,挡住了剩余几个黑衣人的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