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砸在洗手台光洁的陶瓷面上,发出单调的轻响。
予恩双手撑在台盆边缘,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体内的剧痛留下被反复撕扯过的、空荡荡的虚弱感。
他扯过毛巾,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水渍,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
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杭城的晨光带着湿气,洒在街道上,行人车辆开始喧嚣,世界在照常运转,昨夜吴家老宅的血腥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予恩回到床边坐下,没有躺下休息。时间紧迫。他需要复盘,需要理清这盘残局最后的几步。
汪牧,张家,青铜门。还有……那个躲在幕后、试图操控一切的“祂”。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地点,在他脑海中冰冷地划过。最终,视线定格在床头柜上那个屏幕漆黑的手机上。一个念头悄然钻出。
他伸出手,拿起手机。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没有犹豫,他划开屏幕,找到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加密号码,拨了出去。
等待音只响了两下。
电话被接通了。
予恩率先开口,“长白山。”
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传来汪牧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想做什么?”
予恩的嘴角扯开一抹微笑,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
“到了,我们疑惑的问题,就都知道了。”
说完,他没有给对方任何追问的机会,拇指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通话结束,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
予恩将手机随手丢在床上。闭上眼,靠在床头,放空。让透支的身体在安静中汲取一丝微末的力气。窗外的光线在眼皮上明暗变化,时间无声流淌。
当天际泛起鱼肚白,予恩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依旧浓重,起身,动作利落地洗漱,将几件简单的必需品塞进一个背包。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前台,办理了退房。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越野车停在门侧前。予恩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车子汇入清晨的车流,目标明确地驶向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吴三居。
车轮碾过熟悉的青石板路,最终在吴三居那古旧的门脸前停下。
铺子已经开门了,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里面熟悉的博古架和略显凌乱的陈设。予恩推开车门,脚步沉稳地走了进去。皮鞋踩在有些年头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柜台后,王盟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听到声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当看清走进来的人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嘴巴微张,像是见了鬼,手指僵在键盘上,一个字也敲不出来了。
店堂深处的旧沙发上,两道身影几乎在予恩踏入店门的瞬间就站了起来。
张祁灵依旧一身黑衣,沉静的眼睛在触及予恩身影的刹那,缩紧了一瞬。
黑瞎子在看清予恩时就弹了起来,身形一闪,出现在予恩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上下打量着予恩。
“予恩!你昨晚跑哪去了?我跟哑巴找了你一晚上,杭城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摸到!”
予恩停下脚步,微微抬眼看向挡在面前的黑瞎子。他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打听我住哪?好对我下手是吧?”
黑瞎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连摆手。
“哎哟喂!小祖宗,你这可冤枉死瞎子了!天地良心!”他拍着胸脯,语气夸张,“我们就是担心你!看你昨晚那状态……啧啧,纯粹的关心!你居然把瞎子想得这么阴暗?伤心了伤心了!”
予恩没有理会黑瞎子的表演,目光越过他,直接落在了几步之外、沉默伫立的张祁灵身上。
他绕开还在喋喋不休的黑瞎子,径直走到张祁灵面前。
予恩能清晰地看到张祁灵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此刻倒映着自己苍白冰冷的面容。
王盟大气不敢出,黑瞎子也收起了夸张的表情。
予恩看着张祁灵。
“给你们个机会。”
目光扫过张祁灵,又掠过旁边神色凝重的黑瞎子,最后回到张祁灵脸上。
“三天后。”予恩清晰地吐出时间和地点,“长白山,青铜门前。”
“最后一次,你们赢了,”予恩的目光直视着张祁灵的瞳孔深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再找你们。”
他微微停顿。然后,说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承诺。
“各自为安。”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四块沉重的石碑,轰然砸在吴三居死寂的空气里。各自为安——这意味着放弃所有纠缠的血仇,放下那刻骨铭心的恨意,从此……形同陌路。
予恩说完,不再看张祁灵眼中瞬间翻涌起来的情绪,也没有理会黑瞎子骤然变化的脸色。干脆利落地转身,背包甩在肩上,朝着门口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店铺里回荡,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死寂之上。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晨光勾勒着他挺直却孤绝的背影。
“过时不候。”